二月中旬,春寒仍在,傍晚的大街上人烟稀少,但云巷的秦府门外却热闹无比。

今日是大昭丞相秦丘的生辰。

秦府红灯笼也挂了起来,门口的小厮一批接一批地接待,忙的口干舌燥。

承世帝是秦相推上去的,如今不过亲政三年,秦家权倾朝野、权势滔天,家中女儿马上就要入宫,若秦家姑娘能一朝生下个皇子,保不齐……

剩下的话谁也不会说出来,但是都门清,张口皆是道喜,分不清是为了祝寿还是为了别的。

内庭不少女眷聚在一起,在人群中寻找这位马上要入宫的秦家三姑娘。

但是有知情人却说了,这秦三姑娘身子不好,轻易不出来走动,华京的大小茶会诗会上皆瞧不见她的影子。

“莫不是样貌不佳?”有一二人小声问道。

“应当不是,听去宫里选秀的那些妹妹说,秦三姑娘样貌周正,是个美人。”

“美丑又如何呢?只要秦家想,咱们陛下还能拒绝不成?”

这“逼婚”的事情也不算是谣传,听闻当今圣上本不欲再扩充后宫的,众大臣 *** 请旨两次都无疾而终,可近日乌蒙战事告急,少不得要动用秦相长子秦钟远率领的西北军,这才松了口。

一时多少家中有女的大臣心思又活泛了起来,不过心里都清楚,这番折腾全是为了让这位秦三姑娘进宫罢了。

“这枕头风,可比什么都重要。”

另一名夫人拿帕子捂着嘴,小声道:“是啊,谁不想贵上加贵。”

从旁穿过的婢女真儿听到这话瞥了那群人一眼,这些人茶余饭后竟都是这般议论她家姑娘的,真以为他们姑娘愿意去趟这浑水啊!

她绕过嵌着蓝玉的游廊,蔷薇未开,园中倒全是五颜六色的衣裳和熏人的脂粉,她不露声色地将盘子里的糕点藏在袖中,她家姑娘喜好这一口,命她出来寻的。

刚要走,衣服却被人拉住了,一回头竟是她家姑娘的好友。

“我想见柔儿,她可在院里?”

真儿点头,人多嘴杂的,她弓着身子带着人从长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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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真儿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屋,找了碟子将包好的糕点摆好,“饿坏了吧。”

屋里的秦三姑娘秦玉柔边伸着懒腰边出来,看样子不久前还在睡觉,不过见到糕点后立马精神起来:“娘也太残忍了,不让我去宴会就算了,还要我这段日子不准多吃,生怕我多长肉,非得瘦成猴子才好看嘛。”

真儿笑着给她倒上茶,秦玉柔没发现是两个杯子。

“姑娘,有件奇事,陛下来了。”

秦玉柔刚抓起一块白玉霜方糕来,闻言愣了一下。皇帝尚未亲政的时候都没有亲自造访过秦家,这是演得哪一出?

她咬下一口后才发现真儿身后站着她的少时手帕交冯思思,却见她脸上怏怏,比起上次大选时候消瘦太多。

“思思你怎么来了,瞧你瘦的,是不是冯姨母也不许你多吃,快坐,吃点。”

冯思思摇头:“柔儿,我这段日子过得很痛苦,我真的不想进宫。”

秦玉柔咽下一口,连味道都没尝出来,只觉得有点噎。

大选一共选出四位入宫新人来,她在列,这位京兆尹的嫡女冯思思也在列,如今进宫在即,她怎忽然说起这话来。

远处的园子开始奏乐,宴席开始了。

皇帝一来,满院子的人各怀心思,有愁眉苦脸的,有战战兢兢的,当然也有看好戏的。

承世帝李珩坐在主座,命太监将自己准备的翠玉珍珠三十六念珠呈上来,他亲手将桌上的盒子打开:“秦相劳苦功高,这几年来甚为辛苦。”

这是去年云南上贡的宝链,做工精巧,最难得是中间更大的那颗珍珠里嵌着高僧的舍利子,是当世珍宝。

满座震惊,皆道秦相为朝中肱骨,值得如此。

秦丘恭敬一拜,眼底并没有其他表情,皇帝这是看他杀孽太重,让他压一压啊。

他妥善收起来,看那几位同僚羡慕得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舒坦。

皇帝在侧,秦丘一开始也不敢多喝,始终保持着清明,但是架不住来敬他的人一批又一批,不久他就生了醉意。

李珩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准备回宫,他扶着额头,喊那看了一晚上热闹的闲人。

“尚昀青。”

满朝文武都清楚,这位尚大人曾是天子伴读,自然亲厚些。

身着紫色华袍的工部侍中被喊道,站起来耸了耸肩同满桌同僚喝了杯酒后跟上。

秦丘确实是醉了,身子都摇摇晃晃的,李珩让他不用相送。

秦丘摇摇头,带着他们往外走,走到一半实在撑不住,扶着墙说:“臣这女儿啊,没心眼,从小更爱三件事便是吃吃睡睡玩玩,望陛下护下她,一定要护下她,也莫要……莫要忘了对老臣的承诺。”

这话说得声泪俱下,道尽了一个父亲的拳拳之爱。不过秦丘说完就吐了,李珩让他身边的仆从留下照顾。

走出去不久,尚昀青就笑了出来:“没心眼?狐狸堆里长大的姑娘怎么可能像白兔。”

他们这位陛下面对秦家人的时候心和石头一样,他都不信,李珩要是信了才怪。不过秦丘说的承诺是什么,难不成真如外界所说要立秦家女做皇后?

本以为李珩会像往常一样对他的插科打诨不回应,结果听到李珩突然问道:“据你所知,那秦三姑娘是如何一人?”

尚昀青一声大呼:“你竟对她感兴趣?”

李珩冷笑:“朕是怕日后宫内鸡犬不宁。”

尚昀青不敢笑出声,好奇问道:“陛下喊臣出来就是聊这些的?”

李珩烦躁说道:“朕不叫你出来,你在那桌的嘴角就要咧到天上去了,看着人心烦。”

“陛下演技越来越好,臣那是赞赏的笑。”尚昀青带着李珩往外走,不过这秦府着实有些太大了,他们这么一会儿连花园都没走出去。

想起李珩问得事情,他回道:“听说自从秦家二姑娘去了后就郁郁寡欢,这几年基本没在外面露过脸,不过应该也不是外界传的身体不好,要不然秦家早就遍访名医前来医治。”

李珩点了点头,继续问:“还有呢?”

刚才秦丘为了方便说这一句话不知道是把他们带到了哪,尚昀青又不好开口问小厮,便走到岔路口后盲选了一条。

听见李珩还在问,他晕晕乎乎回答:“听说她少时跟着秦钟远的马车偷偷去过边关,还在那边拜师学艺,性子应该挺活络的。”

李珩让他讲重点,别讲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臣的陛下啊,实在不是臣不知道,臣去关注人家未出阁的女儿做什么,这位还是个不能求娶的。”

那秦家是在培养后妃,怎么会让别人求娶。

无奈的尚昀青只能说道:“谁让陛下您宁愿去看运河修建也不去大选的。”

李珩瞥了他一眼,咬着后槽牙道:“塞双眼睛进来,朕还要笑脸相迎了?”

他没在意尚昀青突然顿住的脚步,一头撞到他身上,而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思思你这种情况,以死相逼都是可以的,再不行就逃走,总之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冯大人最多挨一顿骂,而你不做声,便只能入了宫关在里面后悔。”

“入宫有什么好,说错一个字一句话都有可能小命呜呼,更别说当今圣上膝下无子,怕不是那方面……同别的女人一起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你爹和我爹大约是脑子瓦特了才会觉得这是好事。”

名叫思思的大家闺秀搅着帕子,回道:“柔儿,我晓得了。”然后下定决心般行了一礼便往外走去。

这就是秦家三姑娘?尚昀青侧脸去看李珩的脸,可真叫一个黑啊。

一个女子竟然如此口无遮拦,议论男子那等事……

不过承世帝正值壮年却膝下无子这事情,全昭国都知道,这不举的猜测确实挡也挡不住。

两人隐在黑暗中,没想到走到人家闺阁园外,惊扰便不好了,于是不约而同地没有动。

秦玉柔将冯思思送至园外离开,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劝得真是口干舌燥,叹气道:“真儿,她可真难劝。”

真儿叉腰:“要我说,您何必拦着她进宫,竟还足足劝了一个时辰。”

两人虽是手帕交,但这几年没什么交情,还是在大选的时候又碰的面。

“让她进宫干嘛,争宠吗?”秦玉柔抬头看了看圆月,领着真儿回了园子。

李珩似笑非笑,尚昀青瞄了眼觉得他这表情比刚刚更瘆得慌了。

“秦丘说什么心思单纯?朕看应是城府颇深,妒性不小。”

李珩说完转头就走,尚昀青紧随其后,知道他是气急了。

这妒性确实挺大,还没入宫就想着从源头除掉障碍,少一个同她争宠是一个。

他敲着手中的扇子,酒也醒了大半,只觉得这戏看得真是越来越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