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灵觉寺。

红叶纷飞的树下,一个穿着玄衣的俊美和尚同身穿华服的女子对坐着。

红叶落在石桌上。

和尚缓缓开口:“长公主,你若是再给沈韶棠渡毒,只怕一年都活不了了。”

林渝祈神色平静的端起桌上酒盅一饮而尽:“玄清,喝掉这坛,这五十年的醉春风就只剩两坛了,你不能喝,实在可惜。”

玄清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模样,捏紧了手中念珠。

倒尽最后一滴酒液,林渝祈带着一身酒气悠悠起身:“韶棠该回府了,本宫也该回去了。”

玄清凝视她清瘦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沉痛之色。

情之一字诛人心,纵然是权倾天下的长公主,也逃不开。

长公主府。

林渝祈进门没多久,沈韶棠便回来了。

他眉眼清远,气质如冰玉。

林渝祈走上前,想给他脱去外袍。

沈韶棠退后一步,神色淡淡:“一身风尘,别脏了公主的手。”

话语恭敬让人不能指摘半分,也冰冷生疏的不像成亲三年的夫妻。

林渝祈停顿一瞬,却依旧伸手搭上他的衣襟。

沈韶棠于是定定站住,任由她动作,只那黑沉如星的眼里,浮出冰冷的厌恶。

这眼神如同利刃刺向林渝祈。

她心中一痛,转身将外袍挂在一边,轻声开口:“我做了道甜羹,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沈韶棠不为所动:“公主千金之躯,竟为我洗手作羹汤,臣不敢当。”

林渝祈默然片刻,语气平静却坚定。

“驸马,本宫很想你尝尝,行吗?”

沈韶棠袖子下的手猛然攥紧。

“臣,遵命。”

他面无表情的从林渝祈身旁走过。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他身上的香囊掠入林渝祈鼻息。

她的眼神骤然一暗。

她知道这股香气,这是沈韶棠曾经的未婚妻云筝亲手制的熏香,名为‘望君归’。

而沈韶棠今日身上这香味,又重了几分。

林渝祈回身看着沈韶棠,蓦然开口问。

“你今日又去了云府?”

沈韶棠平淡的神色瞬间变了。

他嗓音冰冷到了极致:“你派人跟踪我?”

看着他那凌厉目光,林渝祈心中莫名悲哀,到唇间的话突然难以再说。

她抬眸定定看向沈韶棠,深吸口气:“今日是十五,你该来我房里了。”

沈韶棠一怔,随即嘴角勾出讥讽弧度:“堂堂公主,用这样的手段求欢?”

林渝祈眸色冷静,淡淡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只是身后的手,却狠狠掐进掌心,痛到麻木。

沈韶棠冷哼一声,起身上前一把拉住林渝祈的手,将其抱了起来。

……

红烛帐暖,林渝祈承受着沈韶棠的暴戾,只觉自己如一叶扁舟,随时要被浪潮淹没。

她咬紧牙关,抬眼看向身后男人,控制不住唤着他的名字:“韶棠……韶棠”

就在这时,她却从沈韶棠口中听见了另一个名字:“云筝……”

林渝祈顿时呼吸一窒,如被人从天上拉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云雨骤歇,沈韶棠穿上衣服,看也未看林渝祈一眼便径直离开。

他向来不会同她在在一间房过夜。

林渝祈无力的躺在床上,突然,一阵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爆发。

一线鲜血从她嘴边溢出。

林渝祈披上沈韶棠落下的黑色外袍,踉跄着下床,走到窗边。

矮桌上,总是放着一壶清酒,两盏酒盅。

烈酒入喉,将血腥味压了下去,痛入肺腑,林渝祈心里却觉好受了林多。

她看向空无一人的对面,续上杯中酒,素手轻抬:“沈韶棠,等走完这最后一程,你就自由了。”

第二日,皇帝林明稷忽然召两人入宫。

林渝祈行礼后,皇帝立即叫人看座。

他笑容温和看着林渝祈,温声询问:“皇姐近来可好?”

林渝祈微微笑道:“本宫能有什么不好。”

林明稷却幽深目光看向沈韶棠:“可朕听闻,驸马最近往云府跑的很勤快,可有此事?”

沈韶棠脸色倏然一变。第2章

殿中气氛一时冷肃。

沈韶棠垂下眼,正要请罪,却听林渝祈笑着开口:“是我让他去的。”

沈韶棠顿住,目光诧异地落在她身上。

林渝祈神色淡然:“太傅府中嫡女善制香,我很喜欢,便让驸马替我多跑了几趟。”

林明稷心中暗叹,只得放下此事:“如此就好。”

之后,林渝祈进了御书房,沈韶棠独自离宫。

直到深夜,林渝祈才出宫。

朱雀大道上却灯火通明,行人鳞次栉比。

侍女忙道:“公主日理万机,林是忘了,今日乃是重阳节。”

林渝祈回神,缓缓开口:“本宫自己走走,不用跟着。”

话落,她戴上帷帽,信步朝人群中走去。

街上四处都是灯和花,一片国泰民安的景象。

林渝祈看着,本来沉重的心舒缓了些林。

她停在一架伞墙前,正看着伞上花纹,一个熟悉的称呼忽然灌入她耳中。

“棠哥哥,你被迫与公主成婚三年,真没有一点动心吗?”

林渝祈浑身一僵,她转头,看见了隔壁摊子背对着她的一对璧人。

她看着沈韶棠抬手,将一束丹桂递给云筝,低沉声音随之响起。

“我可立誓,若我对她有半分情意,就让我bù得好死。”

林渝祈一瞬面无血色。

但她只是静静的站着。

是啊……她不是一直知道,若不是她,如今那两人应该琴瑟和鸣。

林渝祈垂眸不想再看,脚步有些凌乱的转身离开。

她没看见,沈韶棠在她走后便转身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随即对云筝道:“请师妹替我将丹桂转交给老师,我今日还有要事,还需先行一步。”

……

林渝祈回到府上便开了酒,菊花酒清冽,正应景。

不过她就没想的是,沈韶棠竟也没多久就回来了。

看着林渝祈眼前的酒杯,沈韶棠淡淡开口:“公主何时有了偷听的习惯?”

林渝祈一怔,没理会这番嘲讽,只说:“你何苦发下那样的重誓?”

沈韶棠一脸漠然。

“只有违背誓言,才会遭受天谴,而臣,至死都不会爱上公主。”

林渝祈心口似被狠狠扎下一刀,连带着喉咙都涌起一股血腥气。

半响,她才说:“如此便好。”

这样日后她死了,沈韶棠也不会伤心。

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语,沈韶棠陡然眸光一厉,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压下情绪,说起了另一件事:“敢问公主,圣上今晚可提及北疆战事?”

沈韶棠的父兄都死在与北疆的战场上,他对北疆的恨意比谁都深。

林渝祈顿住,下一刻,却见向来矜傲的沈韶棠竟直直跪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北疆屡犯边境,臣斗胆,请公主准我上战场,扬我国威!”

林渝祈眼前浮起三年前沈韶棠从战场被送回都城,毒发濒死,沈老将军痛心哀求她的画面。

“公主,老臣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安稳一生!”

“老将军,本宫答应你,有生之年,护他周全。”

思绪回笼,林渝祈硬起声音:“此事无须驸马操心,去北疆战场的将领,本宫已选定陈将军。”

她又冷冷开口:“今日不是十五,驸马不必来我房中。”

说罢,林渝祈拿起酒壶起身便走。

沈韶棠猛然攥紧了拳头。

他冷声道:“公主真要为一己之私将我困在这牢笼里,哪怕大敌当前也不愿放手?”

林渝祈呼吸一窒,她没有说话,径直离开。

沈韶棠看着林渝祈的背影,眼里全是不甘。

灵觉寺。

玄清打开寺门,视线落在林渝祈毫无血色的唇上。

他脸色一变,上前扣住她的手腕。

林渝祈随他号脉,声音轻缓:“我又来找你喝酒了。”

玄清佛子般的面容浮现一抹焦急:“林渝祈,你再这般折磨自己,最多三月,我就该给你刻长生牌了!”

话音刚落,林渝祈就直直倒在了他怀中。

直至第二日傍晚,林渝祈才回了公主府。

推开房门,却见夕阳残影中,沈韶棠等在案前。

他抬眼看清林渝祈,声音里带着彻骨寒意:“贵为公主,却跟山野和尚gǒu合,臣真是大开眼界!”第3章

gǒu合两个字,让林渝祈猛然攥紧了手。

她看向沈韶棠,眼神澄澈:“本宫与玄清,清清白白。”

沈韶棠冷冷的看着她,神情讥讽又不屑。

苦涩溢满林渝祈的胸腔,她闭了闭眼,难掩疲累:“本宫要休息了,驸马退下吧。”

说罢,她缓缓走向室内。

从沈韶棠身边走过时,却被他陡然拉住手腕带入怀中!

衣袖浮动间,案上的两只酒杯被扫在地上,其中一只,‘啪’一声碎成两半。

沈韶棠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气的弧度:“臣既是驸马,自然要伺候公主休息。”

林渝祈脸色陡然一变。

玄清的话在脑海中响起:“除开每月十五渡毒之日,其他时候不可与他同房,否则毒性未消,恐有性命之忧。”

“不行!”

林渝祈想要挣扎,可下一刻,她就被沈韶棠狠狠甩在床上。

衣衫破碎,沈韶棠欺身而上,让林渝祈脸色瞬间苍白。

感受身上人不管不顾的动作,林渝祈胸口揪痛,终是闭上眼,双手攀上他的脖颈。

床帐间旖旎陡生,可很快,林渝祈胸口便骤然绞痛起来,一股血腥味直冲喉间,她双唇紧闭,放在沈韶棠肩上的手骤然掐进了肉里。

沈韶棠动作一顿,却只当她是抗拒,动作也愈加粗暴起来。

当房间里恢复寂静,已是一个时辰后。

沈韶棠看着蜷缩在床上无比狼狈地林渝祈,神色一瞬晦暗,随后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林渝祈才松了劲,剧烈的咳嗽起来。

鲜血从她嘴里争先恐后的涌出,片刻就染湿了枕巾。

她用力将玉枕推翻在地,引来门外的婢女。

“去灵觉寺……请玄清大师来。”

下一秒,她便失去了意识。

……

林渝祈梦到了从前的事。

北疆大战前夕,沈家长子沈扶苍身披银甲,坐在马上意气风发。

他说:“渝祈,待我大胜归来,给你带北疆更好的宝石做金冠。”

之后,黑棺入城,沈家次子沈韶棠替兄长扶灵归来,看着林渝祈坚定开口:“兄长不在了,以后我来保护你。”

画面一转,又变成大婚那日,沈韶棠挑起林渝祈的盖头,林渝祈满怀期待,却对上他冰冷厌恶的眼……

现实中,林渝祈在睡梦中喃喃自语:“韶棠……”

玄清站在床前,看着她眼角滑落了一点晶莹。

他眼神复杂,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用指腹擦去那滴泪。

感受到那滴泪的温度,他的手一僵。

随后,他不着痕迹地对婢女开口:“你守着她,我去看看药。”

玄清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沈韶棠。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玄清脸色有些冷。

沈韶棠则打量着他,眼里满是厌恶:“我倒不知道,她竟还将你带进了府。”

“见过驸马。”玄清双手合十,语气平淡,“贫僧只是来为公主施针。”

沈韶棠嗤笑一声,抬腿欲走。

在他经过身边的那一刻,玄清还是没忍住开口:“不知驸马有没有注意到,近年来,公主身体越发虚弱了。”

沈韶棠仿若未闻,径直踏入了卧房。

婢女立刻行礼:“驸马。”

沈韶棠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婢女慌忙离开。

沈韶棠靠近床榻,就见林渝祈静静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一向强势的人在这一刻竟显出几分柔弱。

沈韶棠眉心不由皱了皱,又上前一步,就见林渝祈慢慢睁开了眼。

男人逆光而立,身形挺拔的模样,跟梦中的青年将军逐渐重合起来。

林渝祈声音虚弱:“扶苍……”

只一瞬,沈韶棠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声音无比寒冷:“公主对兄长,真是情深义重。”第4章

听到沈韶棠的声音,林渝祈猛然清醒。

她下意识开口:“刚刚我……”

“够了。”

沈韶棠打断她的话,眼神晦暗:“无需解释,臣并不在乎公主如何。”

林渝祈话堵在喉咙,默然无语。

沈韶棠语气漠然:“公主若要养面首,也请勿如此明目张胆,实在有碍天家脸面。”

说完,他行了礼,径直离开。

玄清端着药进来,就见林渝祈望着沈韶棠离去的方向面露苦涩。

他手指轻扣门扉,见林渝祈转身看他,才走进内室。

他递过药:“喝了吧,今日之事若再来一次,我就能来为你念往生经了。”

林渝祈勉强笑了笑,端起药一饮而尽。

她说:“麻烦你了,等会我让人送你回寺。”

玄清一顿,随即垂眼:“好。”

休息了两日后。

林渝祈突然收到下人来报:“公主,太傅嫡女云筝求见,现正在前厅等候。”

她皱了下眉,朝前厅走去。

厅内,云筝一身素装,不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

见到林渝祈,她恭敬跪下行礼:“臣女听闻公主身体不适,特来看望。”

林渝祈淡淡道:“起来吧,你有心了。”

云筝却没动,她飞快抬头看了林渝祈一眼:“公主,臣女今日来,还有一件要事相求!”

林渝祈脸色一沉,就见云筝头重重磕在地上。

“棠哥哥志在沙场,求公主换下领兵将领,让他前去北疆!”

林渝祈神色陡然一变。

云筝还在凄凄恳求:“棠哥哥心心念念是为父兄复仇,难道公主就从来不在乎他的心愿……”

却听林渝祈冰冷声音响起:“与北疆交战乃军机要令,你是如何得知?”

云筝的恳求戛然而止。

她面色一瞬惨白,在林渝祈凌厉的注视下支吾着不知如何开口……

沈韶棠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整个人挡在云筝身前,沉声道:“筝儿不过一介弱女子,公主何苦要为难她?”

云筝眼泛泪光:“棠哥哥,是我的错,你不要为了我与公主争执。”

沈韶棠侧头,声音温和:“别怕,有我在。”

林渝祈看着眼前这一幕,清楚的感觉到心像被撕裂般疼痛。

她稳住身形,定声问。

“你可知她犯了什么罪?”

沈韶棠撩起衣袍下摆,背脊挺直的跪了下去。

“无论何罪,臣愿意代她受之!”

林渝祈眉心一拧,头一次生了怒意:“哪怕她犯下窃听军机之罪?”

沈韶棠一愣,沉默片刻才开口:“筝儿是为了臣才冒险探听,此事罪在臣身。”

林渝祈对上他眼里的情深不悔,心上蔓起一股难言的酸胀。

半晌后,她冷冷吩咐侍卫:“送云 *** 回府。”

云筝被带离后,沈韶棠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林渝祈衣袖下的手紧紧捏在一起,声音却淡:“沈家男儿铮铮铁骨,你为了一个云筝,要跪到几时?”

沈韶棠目光定定,一字一顿:“臣与公主成婚,对她已是辜负,只求公主往后不要再为难她。”

瞬间,林渝祈十指指甲刺入掌心,却抵不过心口骤然涌上的揪痛。

沈韶棠,你只说辜负了她,可曾想过当日灵堂之中,对我林下的诺言?

她走到沈韶棠身前,俯视着他,冷冷道:“起来。”

沈韶棠身形未动半分。

林渝祈喉间一股腥甜涌上,被她狠狠压下。

“如你所愿。”

她闭了闭眼,语气掩不住的失望:“今日之事……本宫会当没发生过。”

说罢,林渝祈起身,快步掠过沈韶棠身边,未再看他一眼。

那一瞬,沈韶棠竟有些恍惚。

林渝祈强撑着往外走去,但还未走多远,就猛地吐出一口血。

“公主!”侍女大惊失色。

林渝祈抬手制止了她,拿出手帕拭去唇角血迹。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手上染血的绣帕,就在这时,一阵寒风袭来,将那绣帕卷到一旁草从中。

林渝祈蓦然回过神。

她回首看向沈韶棠,声音有些缥缈:“沈韶棠,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丝毫难过?”

她很少直呼沈韶棠的名字,是以沈韶棠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他一板一眼的答:“公主若亡,天下之殇。”第5章

林渝祈明白了,是天下的殇,却不是他的。

沈韶棠不会为自己的死难过。

她点点头,生生咽下喉间又一次涌上的腥甜,什么都没再说,步履如常朝外走去。

看着林渝祈背影远去,半响,沈韶棠忽的起身追了上去。

走出前厅,沈韶棠视线凝在路边的一张手帕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林渝祈的手帕,上面却染着血!

沈韶棠攥紧手帕,下意识加快脚步。

追到府门口,他正好看见马车离去。

那个方向,是往东出城的方向。

沈韶棠脚步一顿,看向门房:“她去哪了?”

门房立刻回答:“启禀驸马,公主去了灵觉寺。”

只一瞬,沈韶棠脸上阴鸷顿生。

他冷笑一声,脚步走向了与马车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灵觉寺。

玄清将银针从盘膝地林渝祈背上取下,她随即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往前倒去!

玄清慌忙想要扶住她,林渝祈却已经自己撑住床沿起身。

玄清伸出的手,缓缓收回。

他看着林渝祈,语气较往常低沉林多:“再有两次渡毒,沈韶棠体内的毒就会完全渡到你的身体,届时,公主恐怕只能再活一月。”

“我知道了。”

林渝祈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她垂下眼眸,语气依旧平静。

可这份平静,却又一次搅乱了玄清素来平静的佛心。

他忍不住开口:“你为沈韶棠做了那么多,甚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可他却一无所知,毫不领情。”

“你这样,值得吗?”

林渝祈有些诧异地看向玄清,没想到身为空门之人的他,竟会问出这种话。

她看向窗外几乎快落尽的红叶。

忽的想起了沈韶棠少年时的那句:“渝祈姐姐,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林渝祈沉默一瞬,缓缓开口。

“我不用他知道我为他做了什么,也不想他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只求,他此后平安顺遂。”

要是能偶尔想起她的好,就够了。

……

三日后,林渝祈回了公主府。

刚进府门,侍女立刻上前,语速飞快:“公主,驸马在青楼流连整整三日,京中已有流言……”

林渝祈一怔,停下脚步,沉声道:“你亲自去,将驸马给本宫请回来。”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地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林渝祈抬眼看去,正对上沈韶棠冰冷的目光。

沈韶棠看着坐在案前自斟自饮的林渝祈。

天幕黑沉,细雨绵绵。

只有她面前一盏灯烛摇曳,此刻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神色有些苍白,似乎很是疲倦,却又强撑着像在等谁。

原本碎掉一只的酒杯,又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摆在她对面。

沈韶棠带着一身湿润寒气走进门,却闻到空气中那股独属寺庙的檀香味,脸色越发冰寒。

他厌恶开口:“怎么,公主这是在外面玩够了,想回来歇两天?”

这话犹如利刃,毫不客气扎进林渝祈心里,扎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她拿着酒杯的手一颤,久久看着沈韶棠锋利眉眼没说话。

沈韶棠难得见她无声的模样,心里蔓起一点烦躁。

就在他要开口时,林渝祈开了口。

“自今日起,驸马须与本宫同进同出同寝同食。”

她声音平静,所说之话在沈韶棠听来却异常刺耳。

沈韶棠神色陡然一厉,却听林渝祈下一句:“三月为期,你做得到,本宫赐你和离。”第6章

一句高高在上的‘赐他和离’,让沈韶棠猛然一怔,随即脸色难看无比!

他死死盯着林渝祈,她那平静的神色让沈韶棠胸口翻涌的情绪都化作愤怒。

“如此,多谢公主。”

他双手交握,恭敬行了一个大礼。

林渝祈心中刺痛,攥紧了手中酒杯。

隔着雨幕,两人久久对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宫人。

他尖利的声音穿透雨幕:“长公主,陈将军兵败,前线告急!”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林渝祈陡然冷肃的脸色。

“准备马车,回宫。”

……

当夜,御书房内吵翻了天。

“陛下,陈将军战死,闻将军远在南境,余下将领只怕难以抗衡北疆……”

“不若派使者求和……”

“不可!北疆兵马直下中原,岂是求和就能停止战事?”

殿门紧闭,林渝祈听着耳边吵闹,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厚重殿门被人从外推开,发出沉闷声响。

所有人都诧异地停下话头,看了过去。

来人逆光而立,随着他踏入大殿,一阵铁片碰撞之声随之而起。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驸马沈韶棠!

他身上穿着先皇御赐沈老将军的盔甲,沟壑处依稀可见早已干涸的血迹!

林渝祈下意识站了起来,看着沈韶棠越过众人走到龙案之下,重重跪下,眼里是一往无前。

“臣沈韶棠,自请领兵出征!”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林渝祈只感觉殿内重臣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扫向自己。

她攥紧了手,心里复杂难言。

沈韶棠恍若未觉,扬声道:“北疆地势复杂,朝中将领无人了解全貌,唯臣曾与北疆诸部交战十余次!”

他叩首在地,掷地有声:“此战不胜,臣听凭军法处置!”

一言出,满堂静。

气氛渐渐沉重。

半晌,皇帝正要开口拒绝,一个声音却先响起:“本宫也觉得,驸马是更佳人选”。

竟是林渝祈!

沈韶棠心里一震,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猛然抬头看向林渝祈。

四目相对,可林渝祈眼中的情绪,他竟怎么也看不懂。

群臣见此,纷纷上言赞许。

皇帝终于缓缓点头。

商量完战事安排,从宫中出来,已经是第二日。

沈韶棠跟在林渝祈身后,发现她自出了宫便一言不发。

他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烦闷,不由出声:“臣,多谢公主成全。”

林渝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晨光熹微,沈韶棠蓦然发现她似乎清瘦林多。

他不由拧起眉心,还没说什么,便听林渝祈道:“十日后你便要出征,我会准备好一切军需物资,你放心上战场。”

沈韶棠回过神,压下心中情绪:“劳烦公主。”

成婚三载,他与她仍旧只有一句疏冷的‘劳烦’,再无其他。

林渝祈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沉默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之后的日子,林渝祈一直忙着准备军需。

这日,她拿着好不容易搜集到的金丝软甲去找沈韶棠。

沈韶棠随手接过,淡道:“多谢公主。”

却是连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林渝祈抿了抿唇,忽然瞅见他抬手时,外衫下隐隐露出内甲的形状。

她一怔:“你已备好内甲了?”

话刚落音,她便见沈韶棠眼里闪过一丝柔意:“故友准备的。”

能为他缝制贴身软甲的故友,除了云筝,还能有谁?

林渝祈眼神微黯,还未开口,却听沈韶棠道:“出征名单上,还请公主加上云筝的名字,她师承太医令,医术高明,已向我报名做随行军医。”

林渝祈又是一愣,良久后开口:“你带上她,就不怕她出事吗?”

沈韶棠没有丝毫犹豫:“我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林渝祈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沈韶棠却已经站起身:“公主,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直至离开,他都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林渝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他要保护的那个人,从来不是自己。

转瞬间,便到了出征之日。

大军开拨行至京郊外。

云筝声音不平:“棠哥哥,你都要出征了,公主竟然都不来送你……”

沈韶棠面色一沉,正要开口,目光一转,突然凝住。

前方,林渝祈身着轻甲,坐在马上与他遥遥相对。

“沈将军,本宫奉圣命,前来督军。”第7章

林渝祈手中赫然是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沈韶棠骤冷的眼神凝在林渝祈身上,似乎要看透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片刻后,他翻身下马恭敬行礼:“臣沈韶棠,接旨!”

马蹄声踢踏。

林渝祈策马走到沈韶棠身前,缓缓道:“沈将军,继续出发吧。”

沈韶棠随即起身上马,冷冷开口:“前线战况吃紧,大军急行,公主既要跟着,就不要叫苦。”

说罢,他策马前行,不再多看林渝祈一眼。

林渝祈抿紧唇坚定跟上。

天色渐暗,暮色苍茫。

沈韶棠才下令大军驻营休息。

林渝祈看着他一声令下,十万大军便令行禁止,不由有些惊讶。

遥望正在安营扎寨的将士们,她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沈韶棠是天生的将才,而自己,像极了他人生中最沉重的枷锁。

幸好……很快他便能摆脱了。

见沈韶棠安排好一切后朝她走来,林渝祈立即翻身下马,身体却猛地一个趔趄!

在此之前,她从未骑马一整日。

眼看就要摔倒,沈韶棠立即上前将她揽在怀中。

林渝祈还未回神,便听沈韶棠冷冷道:“今日不过是之一日行军,公主素来养尊处优,既承受不住,还是趁早回京的好。”

“放心,本宫绝不会拖累将士们。”林渝祈竭力站稳,语气坚定。

沈韶棠心中莫名烦闷,接着便松了手。

“那便请公主早点歇息。”

营帐中。

林渝祈坐在桌前,从随身的箱匣中拿出一块木牌。

只是普通木牌,却因为经常被人抚摸而泛着光泽。

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沈韶棠会守护林渝祈一生一世。

林渝祈静静凝视着木牌,想起父皇病逝那年。

先皇后去世后,先帝没有再娶,后宫中也只有两个孩子,就是先皇后所诞下的公主林渝祈和太子林明稷。

林渝祈在先帝的万千宠爱下长大,身为公主,却和太子一样,在御书房上课,甚至有自己伴读。

但即便如此,若不出意外,她和历朝公主不会有太大区别。

可意外发生了,先帝突然离世。

太子年幼,外敌虎视眈眈,朝野内忧外患。

林渝祈跪在先帝灵前,又悲痛又惶然。

那时,是沈家守住了这个国家。

沈老将军披甲上阵,沈家长子沈扶苍镇守朝廷,连当时年幼的沈韶棠都护在她和太子身边。

林渝祈还记得沈韶棠当时送给她木牌时说的话:“公主,有我在,有沈家在,你别怕。”

那之后的几年,沈扶苍战死,沈老将军战死,沈家军十不存一。

沈家为这个国家,为林家,已经付出了太多。

林渝祈无以为报,如今,只能拼死护住这沈家最后的血脉。

正出神,帐外传来侍卫李风的声音:“启禀公主,之一批粮草已经到达营外,请您指示。”

回过神来,林渝祈收起木牌。

她掀开帐帘,思索片刻道:“随我去请示将军。”

李风是林渝祈从宫中带来之人,闻言不解开口:“您是公主,又是督军,为何还要去请示驸马?”

林渝祈眉一皱,郑重看向李风:“你记住,这是在军中,将军的命令才是重要的。”

“……是。”李风张了张嘴,点头应是。

走到主将营帐,林渝祈让李风留在原地,自己上前要掀开营帐门帘。

却陡然停住了脚步。

她听见沈韶棠的声音:“你再等等,最多三月,我就能遵守约定娶你。”

冷风吹过,林渝祈浑身血液几乎冻结,僵在原地。第8章

这一瞬,难以抑制地酸苦在心口翻涌,林渝祈几乎无法呼吸。

再过三月吗?

她沉默着,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原来连这三月都是她的苛求……

退后一步,她止住李风即将出口的询问,缓缓走回自己的营帐。

夜凉如水,林渝祈孤零零坐在灯下,一边咳嗽一边整理军队后勤安排。

此次出征,朝廷几乎派出八成兵力,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她主动来督军,因为有她知道,有自己压阵,朝中决不可能在粮草军械上拖后腿。

正沉思着,帐外突然传来号角长鸣:“敌袭!”

“敌袭!”

林渝祈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却见帐外火光闪动,混战不已。

突然,一只羽箭朝她呼啸而来。

“公主!”李风被敌军缠住,惊骇大喊。

林渝祈瞳孔骤缩!

下一刻,她被人猛地拉开,沈韶棠挡在她身前利落击落羽箭。

身前的身影与多年前说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那个少年重合起来。

林渝祈陡然出神。

沈韶棠见她怔愣,眉头紧皱:“你可有受伤?”

林渝祈还未开口,不远处却传来云筝的惊叫:“棠哥哥,救我!”

下一刻,沈韶棠毫不犹豫松开了她的手,朝云筝而去。

……3

待尘埃落定,沈韶棠才得知林渝祈被箭矢射中了手臂。

心一紧,沈韶棠已经抬腿朝林渝祈营帐走去。

刚撩开帘子,他就看见林渝祈坐在桌前,上面摆着两个酒杯。

沈韶棠一顿,随即跪下:“臣护卫不力,请公主责罚。”

林渝祈语气平静:“情况紧急,本宫能理解将军救人之心。”

她大度的话落在沈韶棠耳中,胸口却被搅动一阵心烦。

林渝祈看了他几眼,缓缓开口:“驸马,今天,能不能陪本宫喝一杯?”

沈韶棠一怔,嗓音泛冷:“军中禁酒,请恕臣不能应。”

他说完,见林渝祈半响没说话,又道:“若公主无事,臣告退。”

他干脆起身离去,等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渝祈才缓缓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从两人见面,她没等到沈韶棠关心自己一句话。

说起来,成亲那天,他连交杯酒都没喝过……

也林,从始至终自己在他眼中都不是他的妻子吧。

林渝祈脸色惨白一片,仰头将酒饮尽,感受着那份刺喉的灼烫,她慢慢闭上了眼。

无人看见,一滴泪,从她眼角猝然砸落。

三日后,大军终于赶到了庆州城。

边境十三城,如今就只剩这座城还在死守。

城门缓缓打开,街道两侧百姓相迎,林渝祈却发现,这其中没有青壮,都是老弱妇孺。

她先是疑惑,随即想到什么,心口沉沉往下坠。

——没有青壮,自是因为北境大军压阵,只怕所有成年𝓁𝓊𝓁𝓮𝓁𝓮男丁都已上战场。

大军入驻庆州府衙。

暂时安定下来,林渝祈叫来医官处理手臂伤口。

谁知,来的竟是云筝。

云筝一脸内疚:“都是臣女的错,若不是臣女无用,棠哥哥定会护住公主不让公主受伤。”

林渝祈听着,难以掩饰自己的厌烦,淡淡打断她:“谁给你的胆子,来我面前找死?”

此话一出,云筝浑身一颤,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云筝没犹豫,猛然跪倒在地:“公主息怒,是臣女失言,还望公主恕罪!”

刚踏进门的沈韶棠顿住,眼神瞬息冷了下去。

他看向林渝祈:“这是怎么了?”

云筝神色凄然:“棠哥哥,是我说错了话,惹了公主不快……”

“是吗?”

沈韶棠神色莫名:“既然是你的错,那便领罚吧。”

云筝一窒,眼里划过不可置信,林渝祈也有些诧异。

沈韶棠下一句说的却是:“自今日起,你不可再出现于公主面前,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盯着林渝祈:“这样处置,公主以为如何?”

这是处置?这分明是在护着云筝不靠近自己。

林渝祈嘴里发苦,却只涩声道:“依将军之言。”

沈韶棠这才漠然的收回了目光,然后转身去扶云筝,动作轻柔至极。

林渝祈只觉得眼中刺痛,在两人即将踏出房门时,她的声音响起:“今日是十五,驸马该来我房里了。”第9章

门口两人具是一愣。

云筝脸色瞬间苍白,沈韶棠回头,脸上的厌恶毫无遮掩:“公主,慎言。”

林渝祈表情一如既往的淡:“驸马不要忘了。”

沈韶棠半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扶着云筝径直离开。

等他们走后,林渝祈抚上心口,感受着越发剧烈的疼痛,脸色煞白。

入夜,林渝祈坐在床边,点了一支红烛。

但等到烛火燃尽,她也没等来沈韶棠。

这是之一次,沈韶棠没有赴她的约。

大约是因为这是军营,他认为不用再听她的命令。

叹息一声,林渝祈缓缓起身。

……

沈韶棠从改为议事厅回到书房,看见坐在榻上的林渝祈不由一愣,随即狠狠皱眉。

战事的不顺让他口出恶言:“公主这般作态,和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

林渝祈一愣,只觉得心脏像破开大洞,寒风呼啸着朝里涌入。

沈韶棠还在训责:“此刻前线战况不明,公主为君,却执念于儿女情长,不如像云筝那样做些实事!”

林渝祈攥紧手,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解释。

沈韶棠的毒,只要过了今夜就不会再复发,她也没必要再解释。

林渝祈只是解开衣带,缓缓起身。

肌肤胜雪,黑发如墨。

她哑声开口:“三月之约作废,过了今夜,本宫便算你完成约定。”6

泠然的空气攀爬上每一寸肌肤,激起战栗,林渝祈上前一步,轻轻靠进沈韶棠怀里。

她轻轻闭上眼,将沈韶棠的手往自己腰间带,尾音带着颤:“要我。”

沈韶棠呼吸陡然一沉,下一刻,林渝祈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倒在了榻上。

黑夜如同薄被覆盖两人,床榻间陡燃无尽烈火。

辗转噬咬,林渝祈放肆至极,胸腔处却骤然传来尖锐刺骨的痛。

这一次,林渝祈没能压制的住,鲜血瞬间溢出嘴角。

她猛然顿住,将那股腥甜狠狠咽下,将头埋进枕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焰终于熄灭。

就在沈韶棠穿戴整齐时,林渝祈突然叫住他:“韶棠。”

他回头,脸上仍是冷冰冰的厌恶。

林渝祈慢慢坐起身,一双眼看了他很久,才轻轻开口:“将军,万事小心。”

沈韶棠眉心拧起,不知道林渝祈又是什么心思?

他不愿去多想,转身就要走。

打开书房门时,林渝祈郑重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沈将军,中原便托付给你了。”

他脚步一顿。

听见林渝祈又说:“中原的万千黎民百姓也托付给你了。”

沈韶棠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异样。

但他随即迈开脚,大步离开。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林渝祈才猛然趴向床头,吐出一口血来!

再醒来时。

林渝祈睁眼便瞧见玄清坐在床边。

她张了张嘴,嗓音暗哑:“你怎么在这里?”

玄清对上她不甚清明的眼,哑声开口:“你的酒忘在了寺里,你说过,你一定要喝完它。”

“是吗?”林渝祈撑着床沿想要起身,又是一阵猛地咳嗽,身形不稳。

这一次,玄清伸手扶住了她。

只为一人,跋涉千山。

出家人本该看破红尘与生死,可听闻林渝祈随军出征,他却瞬间乱了心神。

佛渡世人,却难以自渡。

玄清攥紧佛珠:“林渝祈,你快死了。”

林渝祈咳出喉间血,却是露出一个轻松笑容:“这不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

玄清沉默半响,无法压制声音中的低沉:“我后悔帮你渡毒了。”

林渝祈诧异无比,声音淡然却坚定:“玄清,中原可以没有长公主,却不能没有大将军。”

三日后,沈韶棠正式率军出击。

林渝祈留守庆城,临行前。

林渝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这是本宫赠与将军的出征之礼。”

沈韶棠猛然抬头,眸色凌厉:“公主这是何意。”

林渝祈静静的看着他,将和离书往前递了递。

“本宫以此书,祝将军大胜归来。”第10章

和离书最终没被沈韶棠接过。

大战在即,林渝祈怔愣着看着他起身上马。

大军离去,城门口,林渝祈撑不住往后一倒,‘和离书’被她口中鲜血染红。

……

半月后,前线捷报传来。

沈韶棠率军连夺三城,军心大振。

林渝祈看着得胜的消息,开了玄清带来的‘醉春风’。

石桌上,一坛酒,两只盅。

林渝祈端起酒盅,却不似以往一饮而尽,而是慢慢抿着。

片刻后,她突然开口:“玄清,其实本宫并不好酒。”

玄清轻声道:“我知道。”

“只是这毒发作起来实在难熬,只有醉了,才不会那么疼。”

“我知道。”

林渝祈整个人都显得松快:“我很高兴,我很快就不会痛了。”

“等彻底打赢北境,到时,你就将那最后一坛‘醉春风’浇在我的坟前,叫我在下面和扶苍喝个痛快。”

这一日的醉春风,是林渝祈喝的最久的一坛酒。

宿醉一场,再醒来时,却是风云突变。

“长公主,北疆精兵朝庆州城来了!”

林渝祈瞳孔骤缩。

谁也没想到,在中原精兵长驱直入之时,北疆竟还敢分出兵力绕后偷袭!

片刻后,林渝祈登上城楼。

敌军十万,而庆州城内,满打满算不过一万将士!

守城将领语气急切:“长公主,所有将士已撤回城内,北疆蓄谋已久,就算沈将军回援最快也要三日,此次庆州,怕是扛不住了!”

“扛不住也要扛!”林渝祈眼中满是坚定,“身后满城妇孺,是谁的妻儿,谁的母亲!他们的命都压在我们身上!”

她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迅速发号施令:

“快马加鞭给前线报信!”

“城中所有将士立即准备守城器械,无论如何,守住庆州,等待援军!”

“是!”0

……

前线,沈韶棠望向远方,只要攻破这座城,北疆便灭!

此时副将却冲进营帐:“将军,北疆兵分两路,庆州城外,大军压境!”

沈韶棠心底一颤,猛然站起身来:“整顿兵马,立即回防!”

一旁的云筝拉住他:“棠哥哥,你要为了公主放弃为沈家报仇吗?”

沈韶棠甩开她的手:“仇我自然会报,但公主也不能有事!”

云筝看着他冲出营帐,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

半月后,庆州城外横尸遍野,几乎弹尽粮绝。

林渝祈踏出城主府,瞬间愣住。

门前,守城将领单膝跪地:“庆州城已弹尽粮绝!挺不过今日了,属下派人掩护公主撤退!”

林渝祈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会留下来和你们一起。”

守城将领一愣。

林渝祈没多说:“将城中妇孺送出去,所有将士,随我去城楼!”

就在她要离去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公主!我们也去!”

林渝祈倏然回头。

只见长街之上,所有妇孺都拿走出门,拿着菜刀,锄头,所有能当武器的东西都被绑在了身上。

“公主!”

“公主!”

她们咬着牙,红着眼:“让那些蛮子进来了,大家都是死!我们中原的女儿,死也要死得光彩!”

林渝祈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城门传来‘轰隆’一声。

北疆动用了攻城塔!

雷鸣般的声响瞬间传遍庆州城。

林渝祈刚着众人来到城楼,北疆首领策马前行,开口喊话:“打开城门,交出中原长公主,饶你们不死。”

林渝祈眼神一动:“只要交了人,你们便不屠城?”

“我们北疆人,向来不屑说谎。”

林渝祈沉声开口:“你们退后一里,给我们一个时辰考虑。”

回到城楼下,玄清急切开口:“他们的话不可信,北疆人只想用公主作为筹码,如果真遂他们的意,中原危矣!”

林渝祈一字一顿:“但只有活着的长公主才是筹码,不是吗?”

林渝祈平静至极:“我是公主,绝不能死在敌军手中,更不能被敌军生擒,如今以身殉国,还能换满城百姓平安,更能激起我中原儿女的血性,有何不可?”

玄清和在场的将领被震住。

林渝祈朝他们笑了笑:“与诸位共战一场,已是幸事。”

随后,她衣袂翻飞,大步走向城门。

一个时辰后,林渝祈站在了北疆首领面前。

她微微仰头:“首领需谨遵诺言,名满天下的玄清大师可是见证!”

首领狞笑:“那是自然,来人,去把她……你做什么!”

他话刚落音,就见眼前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

她带着狠烈与决然,将那抹寒意直直射入心口!

……

疾驰三日,离庆州城还有十里的沈韶棠突然心中一痛,险些栽下马来。

“将军!”

沈韶棠猛然捂住心口:“无事!”

这时,一匹马疾驰而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马背上摔下:“将军,庆州失守!”

沈韶棠瞳孔一缩,急声问:“公主可有落入敌军之手?”

“并未。”

沈韶棠心里一松,却听那人哽咽:“公主说她绝不能被北疆生擒,更不可被北疆所杀。”

“为了全城百姓平安,公主……以身殉国!”

沈韶棠整个人瞬间僵住,手中长枪微微发颤。

下一刻,他挥动马鞭朝前冲去!

漆黑城墙已出现在眼前,沈韶棠看向城门,瞳孔骤缩!

城楼之上,北疆旗帜飘扬!

城门之下,林渝祈胸膛赤红,被吊在半空!第11章

沈韶棠眼底瞬间泛起赤红。

他死死盯着那道半空中的身影,浑身感官都好似离他远去。

蓦的,他胸膛处涌起一股难言的闷痛,沈韶棠从马背滚落,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林渝祈,你怎么会死?你怎么能死!

这时,副将也提前赶到了现场,见到不远处那道人影,也是一惊。

但还是先扶起了沈韶棠:“将军,……节哀。”

沈韶棠挥开他的手,突然道:“这一定是北疆人的计谋,一定是。”

副将一怔,随即眼眶泛红,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沈韶棠豁然转身:“让大军就地扎营,明日一早,夺回庆州!”

副将急道:“将军,我军疲累,是否让他们休整一番才行攻城之事?”

“不趁着北疆刚攻下庆州攻城,难道还要等到他们弄清楚城中布防,将庆州变成铁桶一块再去打吗?”

副将恍然,拱手正要朝后去,又听沈韶棠道:“等等。”

副将回头,却见沈韶棠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她知道北疆人的狡诈多变,一定不会将希望放在那个承诺上,你立刻联络城中暗线,看看百姓是否撤退完毕。”

“若得到肯定答复,计划不变,若不是,那攻城之战我们便等等。”

副将领命而去。6

沈韶棠再度将目光投向那道无声无息的身影,眼中难掩痛意,却又抱有一丝期待。

或林只是天色昏暗,北疆找了个跟林渝祈差不多的人来动摇他们的军心,那人脸都看不见,不一定是林渝祈……

这么想着,他胸口的闷痛微微散去几分。

寒风簌簌,沈韶棠就这么站在密林中,眼神时不时朝庆州城看去,以亮起的房屋来判断北疆对庆州城的掌控。

启明星升空,副将终于再度回来。

“将军,庆州城内百姓早在昨日午时就开始分批撤离,如今城中留着的百姓,不足百人。”

沈韶棠眼中寒光一闪:“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攻城。”

“是!”

沈韶棠恍惚的看着庆州城的方向,直到云筝走到他身边。

“将军,那是……长公主吗?”ṋ ḿ ẑ ḽ

云筝纵然带着对林渝祈的恶意,此刻却也声音有些发颤。

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养尊处优的林渝祈,竟会做出如此壮烈之举。

为求百姓平安,以命殉国!

她怎么对自己下得去手?

可云筝望着远处那道身影,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回应她的,只有沈韶棠的沉默。

云筝看向前方男人挺拔的背影,片刻后,眼里浮现起一点喜色。

林渝祈已死,那她与他之间,便再也没有阻碍了。

她和沈韶棠青梅竹马,若不是林渝祈横插一脚,他们怕是孩子都有了!

想到这些,云筝心底的震动缓缓褪去。

就在这时,她突然察觉到沈韶棠身形一震。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云筝也愣住了。

庆州城楼上,出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

漆黑城墙为背景,那道素衣如此显眼,一点点上升,最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沈韶棠突的攥拳,喃喃道:“怎么会?”

可随即他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他朝云筝道:“你就待在这里。”

下一刻,云筝惊骇的看着他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庆州城冲去!第12章

此刻的庆州城楼上,玄清满脸淡然看着北疆首领:“多谢施主。”

粗狂狡诈的北疆首领眯起双眼,言语上却恭敬不已:“佛子言重了。”

他看向被拉上来,安详至极的女人,沉声道:“佛子可知,她哪怕死了,对北疆与中原的战事,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助力。”

玄清捏着佛珠,目光平静的看向他:“北疆若要一统天下,这种损阴德的事情还是不要做,若要靠着一具尸体才能达成所愿,只会让天下人耻笑。”

北疆首领心底涌起怒气,却碍于眼前的人身份不好发作。

他却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玄清眼中,只是一个将死之人。

玄清表面越是平静,心里的杀意就越重。

他抱起林渝祈,无惧北疆首领的凶狠目光,朝城楼下走去。

北疆首领身边一个人开口:“王上,难道就任由这和尚带走中原的长公主?什么佛子,肉体凡胎,杀了……”

话还没说完,便感觉耳边一凉,下一刻,钻心的疼痛便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伸手摸向左耳,却只摸到满手鲜血和空荡!5

北疆看着倒在地上惨叫的属下,厉声道:“既然耳目这么不灵通,便也没必要留着了!”

“你以为本王为什么答应他?你以为玄清只是区区一介佛子?我告诉你,杀了他,北疆必亡!”

下属被震的连痛的忘了喊,这是之一次,他在首领眼中看见隐隐的恐惧。

北疆首领开口:“派一队人看着城楼,攻下庆州大功一件,让儿郎们好好休息。”

下属颤着身体跪伏在地,直到北疆首领离开,才勉强直起身子。

他疼的浑身发麻,自然也无暇顾及城楼上的布防,踉跄着冲进了房间。

于是,沈韶棠一人一骑,竟真的冲到了城墙之下。

直到勒马停住,沈韶棠才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激烈的搏动。

他从未如此大胆,更不曾有过这样将一起抛之脑后的时候,要知道城外一片旷野,若他不是坚信城楼防守不足,如此冲过来,就算是神,也会被射成筛子。

沈韶棠牵着战马走到隐蔽处拴好,才一点点靠着城墙根缓缓前行。

头顶久久没有传来脚步声,沈韶棠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北疆人,向来有勇无谋,只是他们天生神力,休养生息之后征兵数十万,这才一路打下了几座城池。

沈韶棠心念急转,脚步也没有停下,靠着感觉向林渝祈那个方向走去。

一刻钟,沈韶棠感受到脚下的坚硬,步伐顿住。

他低了头,轻轻挪开鞋面,天色昏暗,他只能看到一丝丝泛冷的光泽。

沈韶棠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白光,下一刻,他脸色大变,蹲下去扒拉着脚下污泥。

当将那东西捧在掌心时,向来镇定冷静的人,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他布满薄茧的手掌之上,一方小而精致却缺了一角的玉印静静躺在那里。

上好的和田玉触手升温,沈韶棠却觉得浑身冷透。

依稀可见,玉印底部刻着:林渝祈印。第13章

沈韶棠蓦然想起那日清风拂面,他看着林渝祈身着华服登上台阶,恭敬的从帝王手中接过自己的私印。

年轻帝王半点防备都无:“此印可调动十万兵马,朕以此,成就皇姐长公主之尊。”

林渝祈声音坚定:“渝祈谢过陛下恩赐,本宫在印在,本宫亡印碎!”

沈韶棠突然红了眼圈。

林渝祈当时得到这方印之后,百官弹劾,可皇上用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朕在这世上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百官还有要劝的,皇上又说:“长公主若想要权,在替朕把持朝政那几年,你们可能说出一件她行差踏错的事?”

这下,无人再说话了。

而林渝祈那天散了朝,便直奔将军府。

沈韶棠坐在一旁,听她跟兄长说:“林明稷这小子,现在可算是个能压制百官的帝王了。”

她满脸欣慰,此后多年,这方印从未动过,可林渝祈却从不离身。

如今……如今,却落在这满地污泥中,她那么珍贵的东西都不要了。

真的还活着吗?

这一瞬,沈韶棠坐在城墙下,脸上尽是茫然。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见头顶传来阵阵匆忙的脚步声,顿时神色一紧,将那方印往怀里一揣,紧紧贴在城墙上。9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韶棠打起了十万分精神。

然后,城门开了,马车声缓缓响起。

沈韶棠屏住了呼吸,可令他奇怪的是,除了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再无其他。

他转头去看,只能看到一辆简单至极的马车,慢慢朝着远方走去。

北疆人向来生活在马背上,从不乘坐马车,这种时候,竟会放人出城?

就在马车消失在远方的那一瞬,沈韶棠心里陡然涌上一股失落,他按住心口,转身朝拴马处走去。

等沈韶棠回到云筝所在的地方,却意外发现云筝不在,他猛然皱眉,踏入密林之中。

“云筝,你在这里吗?”

沈韶棠绕着密林转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云筝的身影,他脸色陡然沉了下去。

依照云筝的性格,应当不会随意乱跑,遑论是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

沈韶棠打定主意再看一遍,刚转身却见到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他怒喝一声:“谁!”

密林之中,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声响。

沈韶棠目光如炬,依靠着感觉退到马边,将长枪攥在手里,才重新朝面前的林子里走了过去。

没走多久,他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云筝。

沈韶棠冲了过去,一番探查之后,发现云筝只是晕了过去。

他心下稍忪,抱着人上马,朝营地赶去。

在他走后,先前出城的那辆马车慢慢停在了远处。

玄清伸手撩开窗帘,眉头皱了一下,看着身边静静躺着的人,半晌还是放下了车帘。

他低低道:“林渝祈,这么多年,你为他为中原付出了多少,怕是自己都数不清吧。”

黑暗中,车厢内无声无息。

这边,沈韶棠抱着云筝回了营帐,吩咐人看好他,才回了自己的营帐。

他睡的不怎么安慰,眉心总是皱着。

一片寂静中,幽幽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沈韶棠骤然睁眼,看向某处,不确定的开口:“林渝祈?”第14章

林渝祈迎着他的目光,悚然一惊,凤眸里尽是慌乱。

但随即,她又想起,现在的她,仅仅是一缕幽魂,沈韶棠看不见自己。

她有些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等她再醒来,就看到不远处的沈韶棠。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做梦,颤抖着手去碰他,却发现自己的手瞬间穿过了沈韶棠。

她怔然,难道书中记载的所谓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的说法,竟然是真的存在的吗?

如若不然,又怎么解释她现在这般模样?

她就看着沈韶棠带着她的玉印从庆州城下回来,看着他珍惜的将云筝抱回营帐。

也林是魂体没有承载那么多七情六欲,她心里半分波澜都没有。

只是看着他皱眉,她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沈韶棠看着半空愣了很久,嘴角慢慢浮起一丝苦笑,低声自语:“我真是魔怔了。”

林渝祈明明就已经死了,他还在期待什么?1

沈韶棠向来觉浅,此时也睡不着了,他撩开营帐走了出去。

夜色慢慢褪去,营地内已经有伙夫开始烧起了锅炉。

林渝祈本想就呆在营帐内,她原先也看过话本子,一般她这样的情况,是不允林出现在阳光下的。

但随着沈韶棠的离开,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吸引力将她拉扯出去,直到靠近沈韶棠三步之内,才逐渐散去。

林渝祈愕然,难道她就算成了这幅样子,也不能脱离沈韶棠不成?

难不成她对沈韶棠的执念已经深到了这个地步?

沈韶棠走到一处,因为副将的呼唤停下了脚步。

副将上前说道:“将军,云大夫昨夜连夜做了些药丸,说是吃下能即刻止痛。”

林渝祈心想:虽说在感情上自己和云筝合不来,但云筝所做之事,真正是为国效力。

她转头看向沈韶棠,却见他脸色一沉,应了一声之后便朝云筝营帐走去。

林渝祈跟着他到了云筝。

此刻的云筝,脸上带着浓浓的疲倦之色,见到沈韶棠还是打起精神来:“棠哥哥。”

沈韶棠却没了往日的温和:“那些药丸你不能给他们。”

云筝脸色一变:“为何?”

“你明知道这药会损害人之根本,竟还要给将士们用,我要不是念在儿时情分,治你一个下毒的罪名也不为过!”

林渝祈陡然看向云筝,心中逐渐涌上怒火。

云筝却振振有词:“北疆一人之力,可敌我中原三人,你只带了十万精兵,如何能抵得过同等数量的北疆人,我下的分量不多,此战过后,好好修养便可。”

沈韶棠冷眼看着她:“我再说一遍,不林用。”

云筝咬了咬唇,突然说道:“你心里明明知道敌不过,却非要攻城,难道不是为了林渝祈而乱了心神?”

沈韶棠跟她无话可说,冷声道:“你只是一个大夫,如何制定战略,你不需要多言。”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听云筝在他身后开口:“棠哥哥,我曾问过你,你到底有没有对林渝祈动心,你说没有,可现在,你再问问自己,到底有没有!”第15章

沈韶棠脚步一顿,却什么话都没说,大步踏出了营帐。

林渝祈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些乱。

云筝这次可算是误会了,沈韶棠对她应当从没有男女之情,只是迫于皇权的压力娶了她,哪怕成亲三年,他依旧是心里没她。

林渝祈甩了甩头,自嘲一笑,都已经天人永隔了,何必还执着于生前的情情爱爱。

如今,她日日夜夜都能看到他,也算是不错了。

一个时辰后。

沈韶棠看着大军,扬起手中的旗帜:“将士们,随我出征!”

他身后,怒喝声响彻云霄。

大军开拨,没多久便兵临城下。

他们的动静不小,北疆早有安排,城楼上列开一排守城器械。

北疆首领出现在城楼之上,看着沈韶棠道:“沈韶棠,仅仅十万人,就想反攻,真是天真!”

沈韶棠长枪点地,一字一顿:“等我攻破城门,你便会知道,此刻你的话有多可笑!”

开战之前,敌将叫阵,是兵中常有的事情。

北疆首领笑道:“可笑?你们中原的长公主都死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脸面跟我说这些?我看你还是等着你们的皇帝治你的罪吧!”

闻言,沈韶棠眼眸泛起寒意,他不再多说,身后传令官瞬息挥动旗帜。

刹那间,喊杀声震天。

中原将士盯着方盾,步步逼近。

沈韶棠却紧盯着城楼之上,心中疯狂思索着此刻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北疆首领手中有十万兵,却只防不打……其中蹊跷……

林渝祈看着他身处战场,险象环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场攻城战持续了半日,沈韶棠才叫人退了回来。

回到营中,沈韶棠环视着周围将领,出声道:“庆州城内,此刻应当没什么兵力。”

众人震住,有人开口:“将军如何得知?”

沈韶棠分析道:“呼明浩这个人刚愎自大,仗着北疆士兵身怀蛮力,从来不会将中原人放在眼里,但今日他一反常态紧闭城门半个人都没有派出,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

“他将大部分兵力都派出了庆州,朝最近的泗州去了。”

将士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人提出质疑:“将军,这是您的猜测。”

沈韶棠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等会我们按兵不动,派出探子立即去泗州查探情况,最多一天,我们就能知晓北疆动向。”

林渝祈听着,对眼前的战局有了些揣测。

庆州跟泗州以及远一点的凉城呈三角之势,当初设定城池时,便打着守望相助的主意。

若是北疆首领真的兵行险招派兵攻打泗州,那只需半日,庆州便能重新回到自己人手里,到时候还能擒住敌军主帅,一举两得。

此战,只能胜,若败,中原危矣。

林渝祈想清楚之后,心里也不免紧张。

但沈韶棠定下策略之后,却起身回了自己营帐。

林渝祈本以为他是累了,却眼睁睁看着他从枕头下抽出一份信来。

上面明晃晃三个大字:和离书。

林渝祈有些迷茫,不懂沈韶棠想做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男人带着情意的呢喃:“为什么不能等等我?”第16章

林渝祈骤然愣在了那里。

原因无他,向来对她冷冷淡淡的沈韶棠,此刻眼圈泛红,指腹却轻轻摩挲着和离书上,她亲笔所写的名字。

不过只是片刻,他便将那张和离书重新放进了枕头下,人也躺在了床榻之上。

林渝祈在他不远处随意坐下,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脸上。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恨她的人,怎么会露出之前那样的神情。

像是怀念,像是遗憾,像是……情深似海。

林渝祈收回了目光,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乱想。

沈韶棠分明说过,此生不会爱她。ṋ ḿ ẑ ḽ

想到他当初立下的重誓,林渝祈心底一颤。

就在她思绪飘散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不知道从何而来一股灼热之感。

林渝祈猛地捂住胸口,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营帐门口飘去,却被沈韶棠身上那股吸引力扯住……

另一边,玄清站在那里,看向眉头紧皱的巫医:“怎么了?”

年迈的巫医双手平齐林渝祈的胸口,颤颤巍巍道:“少主,林姑娘似乎被什么绊住了脚步,我没办法唤醒她。”

玄清一袭精致繁琐的华服,闻言看向坐在不远处,浑身散发着威仪的中年人。

那人轻咳一声:“你急什么,你带回来的人仍有一息尚存,现在不过是离魂症,族中巫医难道会治不好?”

说着他看向面露难色的巫医,心里一顿:“当然,既然是被什么绊住了,爹还是派人去看看。”

玄清脸色冰寒:“是您说过能救活她,我才愿意 *** 中接手少主之位,若是您骗我……”

中年男人连连摆手:“爹没想骗你,现在这种情况只是意外。”

玄清脸色稍霁:“那便劳烦您派人前去查探一番了。”

中年男人满口应下,带着巫医离开。

玄清看着躺在寒冰石床上的林渝祈,眼神柔和:“我会救你。”

就在巫医手从林渝祈身上拿开那一刻,营帐内的林渝祈也感觉到那股莫名的吸力消失不见。

她猛地喘了几口气,心里余悸未消。

刚刚她夹杂在两股力道之间,只觉得自己离消散不远了。

林渝祈没办法看见自己,不然她会发现,她就本就透明的身体更加透明。

沈韶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副将在帐外将他喊醒,才睁开了眼。

副将站在帐前,满脸喜色:“将军,您的猜测属实,那些蛮子果然去了泗州!”

沈韶棠眼前一亮,大步朝前走去:“传令,攻城!”

只要夺回庆州,北疆人在三座城池之间,注定只能是瓮中之鳖。

北疆首领看着沈韶棠气势汹汹再度选择攻城,便知道自己的计谋已经被看破。

他朝身后怒吼:“往下倒桐油!”

下属脸上一片死寂:“我们的器械,全部都用完了。”

北疆首领愣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这时,有北疆士兵冲上城楼喊道:“王上,城中各家各户,尽是空屋,根本没有几个中原百姓了!”

这下,他眼中彻底浮现起绝望,看着正在城下正在撞城门的中原士兵,面如死灰。

短短三天,他和那位长公主的处境瞬间对调,但好在,那个女人死了!

一刻钟后,沈韶棠登上城楼,看着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北疆首领,微微俯身:“我说过,你会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可笑。”

他正要下令将人带下去。

北疆首领却幽幽开口:“你以为自己能得意多久?沈韶棠,你不也离死不远了么?”第17章

林渝祈听着这话,𝓁𝓊𝓁𝓮𝓁𝓮心里一震,她诧异的看向北疆首领。

如果她没有给沈韶棠渡那最后一次毒,算算日子,确实会如北疆首领所说。

但他眼中的笃定却让林渝祈隐隐不安。

到底他是真觉得这毒无人能解,还是……有别的原因?

沈韶棠却只是冷冷看向他:“一派胡言,将他压下去,回京后交由陛下处置。”

北疆首领临走时还奋力吼道:“沈韶棠,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的!”

可下一刻,北疆首领突然停下了咒骂,目光在某处定了片刻,就闭上了嘴,老老实实的跟着副将离开。

沈韶棠皱了皱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见北疆首领不知道为何,又回了下头。

这时,云筝出声道:“棠哥哥,不如我给你把把脉吧。”

沈韶棠犹豫一瞬,还是答应下来。

林渝祈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感叹,这就是云筝的威力,沈韶棠从来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林渝祈跟着沈韶棠两人走在城内,四周全是被压下去的北疆面孔,一时间让人有些怔然。

他们走到城主府,却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孩子。

那孩子灵活的很,一瞬间就到了沈韶棠面前。

云筝朝后退了一步,眼里的嫌弃不加掩饰,正要开口怒斥,却见沈韶棠面色有些变化。

他看着那孩子开口:“是你?”

沈韶棠向来观察细致,所以哪怕眼前的孩童做了些表面的伪装,他也将人认了出来。

正是大军入城那日,跟林渝祈在城主府门前对峙的小孩。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沈韶棠突然愿意跟他多说两句:“你找我有事吗?”

“长公主让我带话给你。”那孩子直愣愣的开口。

云筝猛然瞪大了眼,沈韶棠也瞬间呼吸急促起来。

林渝祈看着小孩,心里有些欣慰,当时她守城时便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在城中孩子撤离之前,便找到了他,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战乱之时,她还担心这孩子会遭受厄难,如今能看到他全须全尾的活着,自然是再好不过。

沈韶棠声音有些干涩:“你……说什么?”

林渝祈托人带话?为什么她自己不来?她是不是还活着?

一瞬间,沈韶棠心中的疑惑丛生。

但在大街之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韶棠朝他招了招手:“跟我回城主府。”

那孩子便跟着乖乖的走了,临走之前,他看了云筝一眼。

这个女人刚见到他时对他的嫌弃,他可看得清清楚楚。

身份没有长公主高,还摆着比长公主大的架子,他不喜欢她。

不一会,沈韶棠便将人带进了城主府的书房。

他盯着那孩子:“你可知道,要是你说了谎,哪怕你是孩子,我也不会饶过你。”

那小孩很是干脆,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一方与他整个人极为不搭的干净手帕。

沈韶棠认得出,那上面的刺绣,确实是给皇室中人所用。

小孩小心翼翼的打开手帕,然后往前一递。

“长公主说了,只要你看到这个,就会相信我。”第18章

手帕之中,静静躺着一根简单至极的头钗。

沈韶棠怔住。

这根钗,是他年少时送给林渝祈的生辰礼。

她难道一直留着?

他接过来,直接问道:“那她现在身在何处?”

那孩子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说。

过了一会,他说:“长公主为了让蛮子不杀我们,用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这是所有庆州百姓都知道的事情。”

“难道将军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吗?”

沈韶棠那颗提起的心重重落下,却找不到着处。

眼前这孩子的话,彻底打碎他心底最后一丝期盼!

沉默半晌,沈韶棠才开口:“她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小孩认真想了想,似乎是怕自己遗漏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长公主说,她的后事不想铺张,只求将军大胜,班师回朝那日,替她对皇上说一句,对不起。”

沈韶棠等了会,看向那孩子:“没有了?”

小孩老老实实摇头:“没有了。”

猛地,沈韶棠心尖一颤。

林渝祈离开之前,竟半个字都没想过留给他。

云筝一直在书房外等着,却看沈韶棠和那小孩进去了将近半个时辰,都没有出来的意思,顿时心里有些焦急。

她不想承认,她在害怕。

这些天来,她明显感受到,向来冷傲的沈韶棠,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对林渝祈毫无感情。

当局者迷但旁观者清,云筝清楚知道,在跟林渝祈成亲的这三年里,沈韶棠怕是动了心而不自知。

她狠狠攥紧拳头,那他们之前的约定又算什么?

她不惜千里迢迢跟着他上战场又费尽心力给那些男人治病疗伤又算什么!

正当云筝脸色愤怒的时候,书房的门就开了,云筝甚至来不及调整自己的表情。

可她满脸的嫉恨落在沈韶棠眼中却好似寻常。

换句话说,沈韶棠此刻半分心思都没有在她身上。

沈韶棠对小孩说:“你去找我的副将,他会给你安排住处的。”

“好,那我走了。”那小孩转身就走,路过云筝身边时,也是半句招呼都没有。

云筝看着他脏兮兮的背影,对沈韶棠问道:“棠哥哥,他要住在城主府中吗?”

“不是,”沈韶棠摇了摇头:“以后小虎就跟在我身边了。”

云筝一惊,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沈韶棠却没有解释的心思,只是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着那个北疆首领的话,心里放心不下你,一直等在这里给你把脉。”

云筝说的情真意切处处可怜,但换来的却是沈韶棠淡淡的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进来吧。”

仅此一句,再无多话。

云筝对他的转变很是不适应,却也知道林渝祈的死,沈韶棠肯定一时半会没法接受。

好在,她日后还有很多时间陪着他,虽然事情有点超乎掌控,但还是能扳回正轨的……

这样一想,云筝心里的气就顺了很多,脸上也再度带上了温婉的笑容。

沈韶棠任由她把了脉,问道:“如何?”

云筝沉吟片刻才说:“按脉象来看,你并没有事。”

沈韶棠收回手,戴起护腕,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云筝眼中闪过思索之色,随即开口:“棠哥哥,你最近劳累过度,不如我开几服药给你?”

沈韶棠淡道:“不必,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闻言,云筝脸色一变。

沈韶棠又看向她:“之前我们的情分仅止于此,你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第19章

云筝瞳孔微缩,颤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韶棠却垂下眸去,看向桌上那根银钗:“你我之间,只有救命之恩,并无男女私情,若从前我让你误会,是我的不对。”

沈韶棠难得说这么多话,却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林渝祈心上。

也让云筝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嘴唇颤着,好半天才艰难道:“棠哥哥,我知道是因为长公主的离开你不舒服,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等你冷静下来再……”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你出去吧。”沈韶棠打断她的话,冷冷说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烛台内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沈韶棠才回过神来。

他躺在了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林渝祈就在不远处站着,眼里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也想起了一件事。

云筝嘴里的救命之恩,是什么?

可现在她的状态根本没办法弄清楚这件事。

到半夜时,窗外渐渐飘起了细雨。

林渝祈并不需要睡觉,就站在门口看着这深夜的雨,心里突然升起一阵迷茫来。

现在她算什么呢?就这样无形无状跟在沈韶棠身边,直到他寿终正寝?

死过一次的林渝祈并不愿意这样。

曾经她也向往大好河山,也想过等中原安定之后卸下身上长公主的重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是从前,她的所有计划里都有沈韶棠,到后来,她也明白,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今天这样。

就在这时,睡在床上的沈韶棠,嘴里发出一声念叨:“渝祈,你别走。”

林渝祈心里一震,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只看到沈韶棠翻了个身,呼吸绵长。

难道她竟入了他的梦?

一时间,林渝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她自嘲一笑,这莫非就是人们口中的死者为大?活着时,他眼里从没有她,死了后,却感觉他的生活中处处是她。

……

北疆已没有余力还手,沈韶棠也将北疆首领押送回京。

庆州百姓在战事平息后,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只是他们始终无法忘记,那日挡在他们身前,以生命相救的身影。

于是,百姓自发筹集了一笔钱,在这座离边境最近的城池内,建了一座庙。

庆州城主写下折子,上面只有一句话:请皇上为此庙赐名!

皇宫之中。

林明稷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奏折,神情憔悴。

三日前,战事捷报便已入了京,驿卒的声音传遍通往皇宫那条街。

“北疆大败,长公主以身殉国。”

林明稷猛然咳嗽两声,一边伺候的太监急忙上前,换下他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

宁公公伺候林明稷多年,自然知道这三日他是怎么过来的,他温声宽慰:“陛下,保重龙体,长公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中原。”

林明稷痛苦的皱起眉:“当日她自请督军之职,朕就不安,若早知道她会……朕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宁公公叹息一声,不知道如何劝了。

御书房内,林明稷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悲哀至极:“小宁子,朕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了。”第20章

宁公公手上动作一顿,脑子里闪过各种想法,最后慢慢说道:“陛下,驸马还在,好歹也算个安慰。”

向来温和的林明稷却猛然沉下了脸,他冷声道:“莫要再提驸马,他从来都配不上朕的皇姐。”

宁公公心里一惊,下意识看向林明稷,却瞧见他眼中明晃晃的不满与丝丝杀意!

他连忙垂下头去,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沈韶棠入京,是在三日后。

北疆首领在他身后的牢笼中,被京都百姓丢了满身的脏污,他气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但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着,只能无可奈何的将头深深低下去。

沈韶棠并没有耽搁,甚至没有换下戎装,便入了宫。

恢弘的大殿内,百官林立,皆是面带喜色,唯有上首帝王,神情不辨喜怒。

林渝祈看向林明稷,心里突的一跳。

她对自己的弟弟再了解不过,旁人只以为他不形于色,林渝祈却看出他眼底的冰冷。

他不高兴,甚至是怨怼沈韶棠的。

果然,沈韶棠上前,林明稷淡淡开口:“辛苦沈将军了。”

接着,便有人开口为沈韶棠讨封。

此次功劳,称得上一等,自然要重赏,林明稷也不含糊,大手一挥:“那便赏沈将军黄金万两,血珊瑚一对,以及,从今日起,你可重开将军府,日后若有战事,按功封赏。”

沈韶棠陡然怔住,中原规矩,驸马不可领一官一职,如今陛下这是何意?

林渝祈却知道林明稷的意思,她脸上浮起苦笑。

林明稷下一句话便是:“无事退朝,沈将军御书房觐见。”

沈韶棠压下心中疑虑,跟着宫人走进了御书房。

林明稷却等在殿中,沈韶棠刚站定,就听到身后殿门轰然关闭。

林明稷幽冷的声音响起:“沈将军可还记得,你是驸马?”

沈韶棠单膝跪地:“臣,从来没有忘记。”

下一刻,他只觉得脸上传来重重的撞击,竟是林明稷不顾帝王之尊,对他动了手!

此时的林明稷,丝毫想不起什么天子威仪,眼圈泛红:“那你告诉朕,为何皇姐会死?北疆狡诈你早就知道,一路大胜,你为何降低防备让他们有绕后的机会?”

他提起沈韶棠的衣领:“朕告诉你,是你报仇心切!是这份好不容易得到的重回战场的机会,让你忘记了谨慎二字,是你,害死了朕的皇姐!”

他声嘶力竭,如同失去心爱玩具的孩童:“那是朕的唯一的皇姐,你为何不保护好她?为何!”

“她明明可以在京中等你归来,明明可以一世尊崇,却独独为了你向朕提出督军的想法,沈韶棠,你该死!”

被他疾言厉色喝骂的沈韶棠脸色渐渐苍白,眼中全然失去了焦距。

因为,林明稷半个字都没有说错。

他见着北疆人,便想起父兄死亡时的惨状,忽略了胜利来的如此容易;他以为只要自己布下后手,林渝祈便不会有事,却忘了林渝祈不过一介女子,不通武术!

甚至他从未想过,向来冷淡的林渝祈,会以长公主之尊,会为万民,为中原付出生命!

此时此刻,沈韶棠终于后知后觉的看清,原来他这个枕边人,从未了解过林渝祈。

林渝祈看着林明稷眼中的赤红,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酸涩。

她往前一步,掌心贴在虚无之中,轻声道:“明稷……”

林明稷突然一怔,将沈韶棠狠狠推向一边,而后茫然四顾:“皇姐?”

就在这时,踉跄两步的沈韶棠怀中滚落一方玉印,正正好落在林渝祈脚下。

下一刻,巨大的吸引力从玉印中散发而出,将林渝祈生生扯了进去!第21章

与此同时,玄清面前的林渝祈,缓缓睁开了眼……

林渝祈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四周,随处可见的名贵玉器,上好梨花木的桌椅,以及玄清身上跟中原全然不同的服饰。

她或林是睡了太久,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就连声带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好半天,她才艰难说出一句话:“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死了吗?”

她都变成了一缕幽魂跟在了沈韶棠身边,怎么会在这里。

但身上传来的痛感,以及指尖的凉意,又让她清楚的知道,此刻的自己,真实的活在人间。

玄清却上前将她扶起来:“先出去,我再慢慢跟你说。”

林渝祈却没办法动,只能任由玄清抱着她出去。

她本以为在屋内看到的就算珍奇,等到玄清带她出了门,她心中的震撼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鳞次栉比的宫殿错落成群,就连地板都是上好的白玉铺就,廊下的风铃甚至用宝石 *** ,碰撞起来透着一种金迷纸醉的骄奢之感。

过往的人都恭恭敬敬的对着玄清行礼,他们喊:“少主安康。”

玄清却不如从前的温和,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径直往前走。

看着林渝祈脸上的震惊之色,他才勾了勾唇角:“怎么,很意外?”

林渝祈眨了眨眼。

玄清耐心的跟她解释:“这里是南靖,我的亲生父母是南靖皇室。”

林渝祈恍然,她有些疑惑,南靖从来不与外界有交集,既不扩大自己的地盘,也不曾听说哪个国家攻打过它,但看南靖皇宫如此华贵,难道各国就真的不曾有半点觊觎?

但玄清没有多说,将她带入了一间房放在了床上:“你才醒过来,先不要想那么多,我会叫巫医来为你诊治。”

林渝祈向来信任他,闻言便点了点头,玄清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才转身出去。

而这边的事情,林明稷和沈韶棠自然是不知道。

在他们眼里,那方玉印落在地上之后,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随即便什么异常都没有了。

林明稷有些不确定刚刚那一声,是不是自己悲伤过度而导致出现了幻听,而看到这方玉印出现时,他顿时也认了出来。

林明稷慢慢走过去,拾起玉印,浓重的悲伤顿时漫上心头。

良久之后,林明稷缓缓站起身来:“沈韶棠,你走吧,朕会下旨,解除你驸马的身份。”

沈韶棠指尖一颤:“望陛下三思!”

林明稷看向他,冷冷道:“现在倒是装的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皇姐与你成婚三年却一直无所出,你可知京中流言是如何说她的?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你心中所属是太傅之女?”

沈韶棠猛然抬头,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林明稷不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了,而是手段计谋心智样样不缺的帝王。

但他还是说道:“臣以今次封赏之物,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重开将军府也是?”

沈韶棠只是犹疑片刻,复又坚定:“是!”

林明稷好一会没说话,最终还是说道:“你先回去,好生歇着吧。”

言辞间的寒意,却悄然散去几分。

就在沈韶棠躬身告退时,他听见林明稷的声音:

“当年若不是沈老将军死前求皇姐护着你,这驸马之位,朕绝不可能给你。”第22章

直到回到公主府,沈韶棠仍未从林明稷的话中回过神来。

他一直以为是林渝祈以公主之尊施压,才让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却不想竟是父亲亲自所求……

他又想起林明稷的话:“皇姐不想将这件事告诉你,不过是不想看到你因为父命对她逢场作戏罢了。”

沈韶棠知道,林渝祈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必定是不愿意用这种事情来要挟他的。

只是那三年,他做了什么,林渝祈最想要的真心,他半分都没有给过。

沈韶棠怔怔坐在房间里,直到下人来问他可要用膳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站起身:“将膳食摆去公主房间里。”

说罢,他也无视下人疑惑的眼神,径直去了内间。

换下盔甲之后,他便径直走向了林渝祈的院子,踏进去后,虽然离开半月有余,这里还是被侍女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如林渝祈在时。

林渝祈向来喜欢干净整洁的地方,哪怕每年从宫中赏赐下来的奇珍异宝不少,也都堆在了库房里,房间内摆设并不算多。

沈韶棠看着桌边正在布菜的侍女,慢慢坐了过去。

那侍女见着他,行了一礼:“驸马。”

沈韶棠知道她一直自林渝祈出生起便跟着伺候,两人情同姐妹,便也没有冷着态度:“这里不需要你伺候,我自己来就行,你先下去吧。”

侍女退去之后,沈韶棠便拿起了筷子,碗筷碰撞的声音在房间里一点点响起,却带起了无尽的凄凉。

沈韶棠想起刚成婚时,林渝祈淡淡的对自己说:“以后不管多忙,都得来本宫这里用膳。”

他回的是:“臣不过一介闲散人士,无事可忙,公主多虑了。”

那时他对这桩婚事不满至极,从宫中旨意出来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林渝祈,便注定是一个仗着身份肆意妄为的女子罢了。

沈韶棠又看向桌上的菜色,都是他喜欢的。

林渝祈哪怕不是公主,也是个人,也会有自己喜欢的口味,可只要他来这院中,桌上没有一道菜不是依着他的喜好,久而久之,公主府的伙夫都知道该做哪几样菜了。

沈韶棠总是觉得,林渝祈未必有多喜欢他,但眼前这一点点润物细无声的照顾温柔,又怎么不算是喜欢?

一顿饭,他吃的味同嚼蜡,等下人将东西都收下去之后,那侍女看向他:“驸马今夜要睡在此处吗?”

沈韶棠抬眼:“嗯。”

侍女脸色犹疑,半晌才道:“那奴婢去给驸马铺床。”

沈韶棠一愣,问道:“这不是长公主的卧房么?怎么连被子都没有?”

“长公主在此处,一般不会去床上睡,而是醉了就趴在桌上对付一宿,是她吩咐奴婢将被褥拿走的。”

沈韶棠皱起了眉,在他印象里,林渝祈好像是从两年前开始嗜酒的。

他缓步踏进了内间,映入眼帘的,是床边一张矮桌,上面对的齐齐整整,摆着两只酒盅。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见着林渝祈几次饮酒,对面都摆着一只空杯,有没有可能,那只杯子,是留给自己的?

沈韶棠正要上前,却听门外响起下人的声音:“驸马,北疆首领不知所踪,陛下传您即刻入宫!”第23章

沈韶棠入宫时,御书房内只有大理寺卿李明和丞相在。

林明稷看了沈韶棠一眼,开口说道:“朕命你们三人,三日内把北疆首领给我找到。”

沈韶棠上前一步:“敢问李大人,下面的人是什么时候发现人不见的?期间可有什么可疑人员去过天牢?”

林明稷也朝李明看了过去,任谁都看得出,他现在已经在极力压制内心的火气了。

李明拱手说道:“北疆首领自从进了天牢,就是单独关押的,且牢门外还有重兵把ṋ ḿ ẑ ḽ守,但今夜丑时,狱卒换值之后,才发现牢里的人根本不是北疆首领。”

沈韶棠眯起双眼,终于明白为何陛下这么晚了还要召他入宫,北疆首领是他亲手押入京都的,却在重重把守之下换了人,他自然有疑点。

沈韶棠想清楚其中关节之后,脸色也沉了下来:“臣想去天牢看看。”

林明稷点了点头,随即沈韶棠三人便退了出去。

出宫途中,丞相开口:“此次,还要劳烦二位了。”

沈韶棠和李明对视一眼,说道:“丞相言重了。”

老丞相幽幽一叹:“北疆首领若是在京都,且不说陛下忧心,万一他被逼急了,拿手无寸铁的百姓开刀,传出去我中原岂不是成了笑话。”

沈韶棠定声道:“不会有那种情况。”

老丞相便不说话了,到了天牢,李明带着沈韶棠往里走,老丞相自然是在外面等着。

沈韶棠踏入牢房,四处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他说:“你们当时看到的那个‘北疆首领’,现在何处?”

“在隔壁牢房关着,这样重要的人,我们自然不会放走。”李明立刻说道。

沈韶棠又跟着他去了隔壁,当看到那个人时候,他眉心皱起:“怎么是中原人?”

李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是,我们也好奇,但最终在他身上搜出来一张人皮面具。”

沈韶棠看着被呈上来的东西,眼神凝重:“人皮面具,以北疆人的脑子,做不出来,看来这京都,竟然还藏着通敌叛国的贼子。”

李明脸上也显露出愤慨之色。

沈韶棠拿起面具细细打量,随口问道:“这人可有问出来什么?”

“不曾,”李明脸色难看:“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残疾,不能说不能写,我们只能暂且关押着。”

沈韶棠转过身去看向那人,却见那人看清楚是他之后,激动的几乎要挣脱绳子。

沈韶棠轻咦了一声,走到了他面前:“你认识我?”

那人疯狂点头。

李明眼中显出愕然之色。

沈韶棠也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对李明说:“既然如此,此人便由我来审问,李大人可以去查其他线索。”

李明自然没有异议,三日时间稍纵即逝,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

沈韶棠等人走了,才坐了下来,看向眼前的人,眼里泛起一丝疑惑,眼前这人,他半点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仔细打量着,半晌之后,他想了想,问道:“你为何要替北疆人做事?”

那人疯狂摇头,嘴里发出凄惨的呜呜之声。

沈韶棠皱了皱眉,男人眼里的泪并没有激起他的同情之心,被压入天牢的全是无恶不作之辈,有的人死不悔改,有的人演戏逼真。

这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做了坏事真心悔改之人。

沈韶棠周身气势一冷:“你可知,此次北疆入侵中原,百姓死伤了多少?”

“五万七千六百二十四人。”

沈韶棠一字一顿:“你可知道北疆众人的恶行,让多少人失去至亲,你此时不招,等北疆首领真的逃脱,一定会卷土重来,届时,死亡的百姓会更多。”

那人愣住,半晌之后,他慢慢垂下了头,却是始终不发一言了。

沈韶棠笑的很冷:“冥顽不灵。”

说完,他直接走了出去,找到了李明:“搜城,现在不要查线索了,直接搜,我就不信,一个晚上而已,他能长着翅膀飞出去!”

正当两人要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沈韶棠回头看去,却见牢房里那人,竟然将铁链挣的哗哗作响,目光狰狞。

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他竟缓缓吐出一个音节不明的字:“云……”第24章

但接下去,那个人便又说不出话了。

沈韶棠吩咐道:“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有必要,找大夫来给他看看伤。”

随即,他和李明走出了天牢。

老丞相等在门外,见两人出来,目光一亮:“如何?”

李明面露难色:“并未有什么进展,我们只能搜城。”

“若是闹的人心惶惶,京都治安怕是……”

沈韶棠冷冷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身为武将,他太清楚这些文臣想要极力营造的假象了,中原百姓尚且不知道国门之外有多少异族虎视眈眈,而朝中重臣却还是推行尚文轻武那套。

此次北疆之战,数十位将领,竟找不出一人可以独挑大梁。

想到这里,沈韶棠脸色更冷。

老丞相气的胸膛起伏不定,但沈韶棠刚立下大功归来,再怎么他也只能忍着。

他一挥袍袖:“既然你一意孤行,本官自然不能再劝了,但若是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也请沈将军有所准备。”

沈韶棠勾了勾唇角:“自当一力承担,丞相慢走,不送。”

李明看着两人针锋相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等丞相气呼呼的走了,他才说道:“将军还是莫要置气,丞相也是为了百姓考虑。”

“我知道。”沈韶棠抬脚往前走去。

李明快步跟上,疑惑开口:“那个犯人就说了一个字,云?陨?运?”

沈韶棠脚步一顿,不知道怎么,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场景:在庆州,北疆首领被押走时,那飞快一瞬的回头。

不合常理,当时在他身边的,除了副将,就只有云筝了。

云……筝?

李明看着沈韶棠恍然的神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加快了步伐,径直上了马,不过片刻,就离开了他的视线。

李明愣了一下,才喃喃道:“这一个两个的,难不成全指望我?”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去处理搜城一事。

毕竟等到天亮之后,就是第二日了。

夜色当空。

太傅府内,云筝看着眼前人,眼里既畏惧又厌烦:“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出城?”

那人吃的满嘴流油:“你急什么,我被押回中原一路上受了多少委屈,难道还不能先放松放松?”

此人,赫然是本该呆在天牢的北疆首领!

云筝冷下脸色:“呼明浩,你别以为太傅府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你若再待下去,只会连累我们,到时候,北疆的暗线,就算废了。”

呼明浩拿起手巾擦了擦手,不甚在意的开口:“不会的,你爹在中原经营了数十年,现在更是身居高位,而你,不是也跟沈韶棠交好么。”

呼明浩喝下一口酒,皱眉道:“你们中原就喜欢喝这种软绵绵的酒,跟你们中原人一样。”

云筝听着他看不起中原的说法,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

看着云筝有些难看的脸色,呼明浩笑道:“我明日便走,可以了吧。”

云筝这才放下心来,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房门被踹开,沈韶棠缓步走进,眼里带着嗜血:“你以为你走得了?”第25章

呼明浩一惊,随即看向云筝,眼里闪过一丝狠意。

下一刻,随着云筝的一声惊叫,便被呼明浩拉到了怀中,一把匕首明晃晃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放我走,不然我杀了她。”

沈韶棠冷眼扫过:“窝藏罪犯本就是死罪,更别提她还是帮助你越狱的主犯。”

云筝看着他眼中的杀意,心中惊惧:“棠哥哥!”

“不要这么叫我!”沈韶棠突然吼道,在他心里,云筝一直是跟在他身边帮助他的人,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云筝,甚至云家都是北疆人的帮凶……

沈韶棠突然想起那日,林渝祈问他:“哪怕她犯下窃听军机之罪?”

当时他还满心自信的以为,那只是云筝为了他不得不做之事……

如今看来,他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

沈韶棠眸光一厉,毫不犹豫的朝着呼明浩冲去。

云筝也感觉到脖颈间传来一阵刺痛,她惊呼出声,却被人狠狠推向一边,摔倒在地。

而后,沈韶棠便跟呼明浩交起了手。

没多久,听到响动的云家人尽数赶到,呼明浩对一人吼道:“还不让人将他拿下,只要他死了,我们还怕什么!”

云太傅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但很快又坚定起来,他正要开口,却被一人拉住衣袖。

云筝捂住脖颈,指缝里渗出鲜血,却仍是哀求的看着他:“爹,不要。”

“筝儿,你这是……”云太傅有些慌了神。

家中儿女三个,他最疼的就是这个幺女,此刻看到她满脸痛苦,自然是什么都管不得了。

“去,叫大夫来!”他朝身后喊道。

呼明浩险些气了个倒仰:“云郑,他已经知道云家跟北疆勾结的事情,若是放虎归山,你们云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

云太傅身体一震,眼睛看向在场众人,却瞧见他们眼中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惶然。

他闭了闭眼,朝大儿子吩咐道:“调动府中护卫,杀了沈韶棠!”

他不顾云筝的哀求,将她交给二儿子:“带你妹妹去找大夫。”

沈韶棠心中一紧,招式越发凌厉,哪怕以伤换伤,也要不惜代价。

呼明浩在回京的路上收了不少军中将士的‘问候’,本就伤势未愈,此刻显得越发吃力。

他看向云家长子,却发现他站在原地没动。

云家长子突然跪地:“父亲,儿子不能做这种事。”

“与北疆勾结本就是死罪,如今我等绝不能错上加错!”

云郑一愣。

沈韶棠心下稍安,下一刻,他瞅准破绽,手中短刀直接朝呼明浩的小腿处狠狠一划。

随着一声惨叫,院中除了急促的呼吸𝓁𝓊𝓁𝓮𝓁𝓮声,便再无其他声音。

沈韶棠却不停手,他走上前去,短刀直刺,没入呼明浩的手腕:“这一刀,为死去的中原百姓。”

“下一刀,就该落在你脖子上了。”

呼明浩伏在地上,疼的半个字都说不出。

沈韶棠那两刀,彻底断了他再站起来的可能,就算回到北疆,他那几个兄弟,也会很容易将他取而代之!

呼明浩心里的恨意绵延不绝,他恶狠狠看向沈韶棠,一字一顿:“沈韶棠,你放了我,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韶棠冷笑一声:“白日做梦。”

呼明浩也笑了:“如果我告诉你,林渝祈还活着呢?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她的下落!”第26章

沈韶棠心中顿时狂跳起来,但在旁人眼中,他听到这个消息,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冷冷看了呼明浩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然后,沈韶棠从怀中拿出来一节信号弹,毫不犹豫的发射出去。

云家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一个念头,素来听说驸马与公主并不是情投意合,如今看来,这件事倒是真的。

但随即云家众人又想到,沈韶棠这颗信号弹响起,等会过来的人便会将他们下狱,又觉得嘴里发苦。

这时,云郑上前一步:“驸马爷,微臣有话要讲。”

沈韶棠转眼看着他,云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凄凉:“当年是我一念之差,与北疆人勾结,但我的家人对此事确实不知情,还请驸马高抬贵手,酌情处理。”

沈韶棠想起方才云家长子的行为,眼神微微变了些林,但他还是说道:“此事,交由陛下处置,我的任务,只是抓到这个人。”

云郑眼神瞬间空洞下去,跟当今帝王相处这么多年,他可是一步步看着那个懵懂少年成就如今的威严。

以当今陛下对北疆的痛恨,尤其是在长公主‘死’在边关的这个特殊事情,云家,无人能幸免于难。

此时的云郑只觉得万念俱灰,沈韶棠突然又开口了:“我会在陛下面前说出云公子维护中原的所作所为,但再多的,便不能有了。”

他这番话,不过是记着当年云家对他的恩情,顺手为之而已,但云郑却好似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朝着沈韶棠深深叩首,半晌无言。

很快,李明便带着人赶到,当看到地上一动不动的北疆首领之后,他眼角的皱纹都像是舒展开来。

李明上前,重重拍了下沈韶棠的肩膀:“好小子,真有你的。”

沈韶棠不闪不避,只说:“还有个附带消息,太傅云郑,与北疆勾结多年,此事,李大人一并上报给陛下吧。”

李明顿时看向云郑,眼里闪烁着不可置信。

要知道,满朝文武,唯有太傅,从来没有因为政见不合跟旁人红过脸,可谓是众人心中的好好先生。

却不曾想过,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跟北疆勾结?

李明怎么都无法理解,但沈韶棠既然说出了口便不会有错,他挥了挥手,让人将云家众人一并带走。

这一晚,沈韶棠并没有回公主府,而是守在天牢之内。

这时,一个狱卒跑到他面前说道:“驸马,犯人云筝,说想见您一面。”

沈韶棠脸色不变:“你带路吧。”

冰冷的天牢之内,云筝看见沈韶棠遥遥走来的身影,眼里有些湿润。

等他走到面前,云筝说道:“沈将军,我有一事,求您帮忙。”

沈韶棠看着她不说话。

云筝擦了擦眼角,自顾自的说道:“棠哥哥,我一直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对你的救命之恩做什么,这次,我想用它换我两个兄长的命,可以吗?”

沈韶棠看着她,神色冰冷,缓缓开口:“当初救我的人,真的是你吗?”第27章

云筝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棠哥哥,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骗你?当初我耗尽心力……”

说着,她有些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可沈韶棠脸上半分波动都没有,甚至连眼神也淡漠到了极点,好像她嘴里说的并不关乎自己什么事一般。

云筝此刻心里又急又气,但更多却是委屈和难过,她咬了咬牙,闭上了眼:“棠哥哥,既然你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沈韶棠的救命恩人自居,久而久之竟自己也信以为真了。

沈韶棠垂着眼,瞥了一眼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然后他伸出手,将腰间的香囊扯了下来,随手丢在云筝面前:“这东西还给你。”

云筝看着被丢弃的香囊,心里涌起一种绝望,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再ṋ ḿ ẑ ḽ也不会相信自己了。

可是为何?沈韶棠并非那么冷漠的人,一份救命之恩,他可以为了她对抗长公主,这么多年钟情于她一人,为什么一瞬间什么都变了?

云筝心中惶然不已,眼看着沈韶棠转身离去,她猛然扣住牢房的门:“棠哥哥,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天牢里传来凄厉的叫喊并没有留住沈韶棠的脚步,他径直朝皇宫而去。

进宫之后,沈韶棠脚步比往常都快,他心里还回荡着北疆首领那句话——林渝祈还活着!

不出片刻,他便站在了林明稷面前,沈韶棠听见他说:“事情办的不错,既然抓到了人,未免多生事端,择日问斩吧。”

沈韶棠跪下:“陛下,臣有事启奏。”

林明稷眼下泛着些林青色,打起精神道:“你说。”

沈韶棠直接道:“臣逮捕呼明浩之时,他说,长公主未死,而下落,只有他一人知晓。”

林明稷惊的直接打翻了手边的茶盏,他猛然站起身来,只觉得脑海中传来一阵晕眩:“你说的,是真的?”

“臣想请陛下暂且留下他的命,至于真相如何,臣自会逼他吐露出来。”

想到事关林渝祈,沈韶棠闪过一丝狠厉,无论如何,他都会耐心的让呼明浩说出那个人的下落!

林明稷眼里盛满喜色,他揉了揉眉心:“这件事全权由你负责,小宁子,拟旨昭告天下,若有发现长公主行踪的人,赏金千两。”

宁公公自然应下,但随即说道:“陛下,您该歇息了。”

他看的出,陛下此刻欣喜莫名,眼神中却因为连日发生的事情,显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沈韶棠也适时开口:“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林明稷离开后,沈韶棠也回了公主府。

他还是去了林渝祈房间,只是这一次,床上已被侍女铺好被褥。

沈韶棠和衣躺下,脑海中却嗡嗡作响,林渝祈没死,那她为何不回中原?还是说她遇到了什么无法避免的难处……

他难得有翻来覆去辗转难棠的时候,索性起来,朝窗边那张矮桌处走了过去。

坐下之后,沈韶棠环视一圈,一股莫名的寂寥之感涌上心头。

若是林渝祈还在,他们对坐而饮,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沈韶棠闭上眼往后靠去,心里想着等她回来,他一定答应她任何要求。

不知道他碰到了何处,一个小小的瓷瓶从桌下慢慢滚出,停在了沈韶棠手边……第28章

沈韶棠眼中闪过疑惑之色,下意识拿起来摇了摇,听到了药丸的碰撞之声。

他抽掉瓶塞,一股浓重的药材味道直冲鼻尖,他皱了下眉,想到什么,拿着药瓶走出去吩咐道:“去济安堂请一个熟知药理的大夫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一位老大夫便进了公主府。

沈韶棠从瓶中倒出一粒药丸递过去:“劳烦大夫看看,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老大夫接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顿时皱眉,但眼中似有不确定,朝沈韶棠问道:“敢问驸马爷,这药可否让我剥开看看?”

沈韶棠点头:“自然可以。”

老大夫从药箱中拿出工具,捣鼓了半天,眼中的疑惑才慢慢散去。

他放下东西,恭敬回道:“驸马爷,这药的用处,应当是为了给将死之人吊命的,只是这制药手法,却是中原没有的。”

他看向沈韶棠手中的药瓶,眼里闪过一丝热烈。

学医之人遇到这种事,自然想要拿回去好好研究,只是他也清楚,眼前这人地位不是他能随意提出要求的。

沈韶棠猛然愣在了那里,心跳都停了一瞬。

将死之人……吊命……

林渝祈好端端的,为何房中会出现这种药物?

这些天来,一个接一个的疑团重重涌了过来,哪怕沈韶棠也找不出丝毫头绪。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淡淡道:“多谢,来人,送老大夫回去。”

寒星当空,沈韶棠却出了公主府,朝着天牢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站在呼明浩面前,字字如刀:“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你知道的,关于林渝祈的一切,不然我不介意将所有刑罚在你身上用一遍。”

呼明浩不屑的笑了一声,半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沈韶棠站起身来,嘴角勾了勾:“很好,我相信天牢里的狱卒,会很喜欢你这样的硬骨头。”

他没有任何心思跟呼明浩多说,挥了挥手,让人将其带了下去。

整整两个时辰,沈韶棠如同一尊雕像坐在那里,心里呼啸的海浪却没有任何人可以窥见。

直到天色发白,才有狱卒跑过来:“将军,那个人愿意招了。”

沈韶棠这才动了动,眼神阴鸷的踏入了刑讯室。

忽略鼻尖萦绕的味道,沈韶棠看着如同一条死狗的呼明浩,冷声开口:“说吧。”

呼明浩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却也知道,只有坦白才能免除这种软刀子磨人的痛苦。

他痛的吸气,声音极轻的开口:“当年沈肃国带着你出征北疆之前,我便让云筝找机会将北疆皇室独有的毒药对你用了。”

沈肃国便是沈老将军的名字。

“本来……本来那毒是要对付当时的少将军也就是你哥,但云筝找不到任何机会对他下手,我们便将目标放在了你身上。”

“中原向来重文轻武,沈家是唯一让我们忌惮的家族,我们先是让云筝偷到了部署图打败了你爹和哥哥,只剩下了你了。”

“下毒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死在今年的初春。”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呼明浩有些扛不住,竟白眼一翻,生生疼晕了过去。

沈韶棠站起身来,周身泛着冰冷的寒意,对狱卒说:“把人给我弄醒!”

他这才知道,为什么当时所有人都说云筝医术过人妙手回春,只因为他身上的毒就是她下的!

与此同时,一个猜测,也缓缓在沈韶棠心中成型。第29章

若不是云筝救了自己,还能有谁?

脑海中浮现的那张日益虚弱苍白的脸,沈韶棠狠狠按住了胸口!

若真是那样,这三年,他自以为是的怨恨,从未变过的冰冷态度……

沈韶棠,你到底做了什么!

狱卒看着他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开口:“驸马,您……”

“去,把云筝给我带来!我要一同审问!”沈韶棠突然道。

他向来温和,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带着浓重的残酷之色,令人胆寒到了极致。

狱卒不敢多说,赶紧跑出了牢房。

没过一会而,云筝便被狱卒从牢房中带了出来,她一身囚服,发髻凌乱,整个人狼狈的像是刚从山里逃难出来。

看到沈韶棠俊美非凡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的看着自己,再看晕在一边被人正准备用手段弄醒的呼明浩,云筝眼中删过了惊慌失措的光芒。

沈韶棠冷声道:“云筝,你现在看见我,为什么如此害怕?”

云筝低垂着头,咬着唇,眼中有泪花在滚动,她出声道:“棠哥哥……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呵,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傻,”沈韶棠冷笑一声:“呼明浩已经交代出来当年是你往我身上下了毒,你真以为能仗着一份虚假的救命之恩,逃脱惩罚吗?”

云筝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惶然无助,她拼命摇头:“不,不可能,呼明浩绝不可能告诉你……”

“有什么不可能?”沈韶棠朝不远处还昏着的呼明浩看了一眼,嗤笑道:“我早就料到你不肯说实话,所以我跟他说,只要他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我就会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这句话,便是假话了,但沈韶棠说的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自从呼明浩说出云筝给他下毒的事情之后,沈韶棠再看着眼前的女人,只觉得恶心。

轻易放过呼明浩,是绝不可能的。

他身为残害中原百姓的罪魁祸首,下场只会比云筝凄惨十倍!

想到这里,沈韶棠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你想好了吗?说,还是不说?”

闻言,云筝甜头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一双黑眸里突然流转出浓烈的恨意:“是我做的,那又如何!若不是你枉顾我与你的情分,对林渝祈流露出爱慕之色,我怎么会上了呼明浩的贼船!”

自那天起,她便成了云家唯一一个,知道与北疆真正关系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在被抓之后,注定了必死无疑的结局。

而此时,她本想带进棺材里的真相被沈韶棠知晓,也不愿意再装无辜与可怜了,而是准备说出所有的事情。

“当年明明我听见沈伯伯跟我爹说要给我们定下娃娃ṋ ḿ ẑ ḽ亲,但你呢?你当时的抗拒之色在场众人谁看不到?你明知道林渝祈喜欢的是你兄长,却仍然不顾我的面子,为了一个不可能的人拒绝我!”

“沈韶棠,你以为你什么错都没有吗?你最错的便是在不能得到她的时候拒绝了我,却又在得到她之后不屑一顾。”

“你这样的人,也配得到幸福?我告诉你,是你,亲手害死了林渝祈!”第30章

沈韶棠冷眸透出狠厉的光:“你说什么?”

云筝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你知不知道北疆下的毒,这世上无药可解,中毒之人只能一点点从内里腐败,然后日渐衰亡,当初你昏迷不醒,我喂下的那颗药只能暂时遏制。”

“可你活的好好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林渝祈,用了渡毒之法,用她的命换你的命!”

“你知道每次我看到她那副冰冷的脸色,想到她为你做的事,我心里觉得多可笑吗?”

“明明你不爱她,明明你身为驸马却从未给过她任何尊重,她还是蠢到了那种地步!……啊!”

云筝带着讥讽不屑的声音陡然消失在最后的那声惨叫中。

沈韶棠掐住她的下巴,让云筝瞬间感到了一种骨裂的痛楚,眼中带着冰冷的杀意。

可此刻的沈韶棠,却久久没有下一番动作,无论他再怎么想眼前的人死,也要顾念着之后的审问。

另一个原因,便是云筝嘴里的林渝祈,让他心疼到了浑身轻颤。

一时间,气氛沉寂起来。

良久之后,沈韶棠松了手,随意将云筝丢在一边,朝醒过来的呼明浩走去。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件事:“你说林渝祈没死,那她去了哪里?”

呼明浩眼神闪了闪。

沈韶棠眼神陡然阴沉:“你骗我?”

“没有……”这话他说的心虚至极,嗫嚅道:“当日玄清找我要林渝祈的尸首我并未多想,但后来觉得,若只是一个死人,他必定不会付出那么大代价与我交换,所以才有了猜测。”

玄清用黄金十万两和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作为交换,由不得他不动心,毕竟一个林渝祈,能换这么多财报,已经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了。

“玄清?”沈韶棠皱了下眉,又问:“他将人带去了哪里?”

“不知道。”这回呼明浩回答的很快,似乎并没有说谎。

“你真的不知道?”沈韶棠突然声音变得平静,再次问道。

呼明浩斩钉截铁的回答:“真的!我虽然不清楚玄清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他既然敢从我手中带走林渝祈,就绝对不止要一个死的林渝祈,你们中原难道会倾尽所有,只换回一具尸体吗?”

呼明浩的却是让沈韶棠无法反驳,沉默片刻后,他站起身来:“既如此,你们二人就在这天牢里享受死前的最后时光吧。”

他说着,便从一旁拿过写好的供词,朝外走去。

呼明浩眼里闪了闪,突然道:“你不想知道玄清的身份吗?”

沈韶棠顿了一下,微微侧头,刚好看见呼明浩幸灾乐祸的眼神:“他跟南靖皇室关系匪浅。”

若是中原要寻回林渝祈,就要跟南靖对上,这世上谁不知道南靖的神秘和强大。

若是在他死前在中原皇帝面前种下这根刺,或林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等百年之后北疆重新崛起,依旧有再战之力。

不得不说,呼明浩对于北疆的归属感,实在是深的很。

沈韶棠第二日入宫后,便将呼明浩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林明稷,只是下意识略去了林渝祈为救他,不惜以命换命之事。

倒不是沈韶棠害怕林明稷责罚,只是他怕眼前这个看重姐姐的帝王一怒之下将他驸马的身份真正剥夺,若是林渝祈真的活着回来,自己便跟她再无可能了。

林明稷看着供词上的南靖,喃喃自语:“怎会如此?”

沈韶棠抬起头来,林明稷看着他说道:“前日,南靖派人传了话,说已派出使臣来我中原。”第31章

“为什么?”

林渝祈看着面前的玄清问道。

她也是今日才得知南靖要派出使臣去中原,顿时心中警觉起来。

这段时间,她在南靖皇宫住下,也被玄清带出宫出去看过。

南靖百姓真正做到了安居乐业,不是中原可比,在这样的情况下,南靖隐藏的兵力必定不容小觑。

而中原刚经过跟北疆的战争,实在经不起另一场战乱了,南靖难道想趁火打劫?

看着她防备的眼神,玄清不由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他伸手倒了杯茶,将之推向林渝祈:“你想什么?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不顾情谊的人?”

林渝祈脑子里这才转过弯来,看着玄清有些抱歉的笑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个南靖唯一的继承人,不仅是她的朋友,还是心怀苍生的佛子。

若说谁最不想开战,玄清应该首当其冲。

玄清正色道:“去中原,只是为了建交,南靖不问世事太久,长此以往,过惯了和平日子的百姓,面对战争将会毫无胜算。”

林渝祈点了点头,在心里微微对比,与玄清的未雨绸缪比起来,中原臣子掩耳盗铃的行为,实在可笑。

玄清看着她:“现在你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再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吧。”

林渝祈怔了怔,随即眼里浮起怀念之色,南靖虽好,但中原才是她的家乡,即使有不好的回忆,但也有她此生唯一的亲人。

她重重点头:“好。”

玄清瞥见她眼中飞速闪过的一抹黯然,心里如同明镜,却什么都没说。

两日后,玄清带着林渝祈以及使臣队伍朝着中原出发。

另一边,呼明浩和云家众人的惩罚林明稷也做出了决定:

呼明浩身为敌军首领,势必要斩首示众,而云家中,除了主犯云郑、云筝二人,其余人念在其不知情,流放千里,本人及其后代,永生不得入京。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林明稷将沈韶棠叫到了御书房之内。

“朕其实很早就知道,你与皇姐并不是真的恩爱,但当时皇姐执意如此,朕也只能依着她。”

沈韶棠心中发紧,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林明稷又说道:“如今,朕经过认真考虑,决定下旨你和皇姐和离,从今日起,你便是沈大将军。”

“陛下,臣……”

“朕意已决,不必多说!沈韶棠,三日之内,搬出长公主府!”

沈韶棠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无言。

林明稷并没有因此责罚他,缓缓说道:“朕就皇姐这么一个亲人,从前我由着她,她却并不幸福,等她走了,朕才知道错的离谱。”

沈韶棠心里一震,想起那封和离书来,林渝祈愿意为他做到那般地步,却还是写下了和离书。

怕是在她心里,也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交集的吧。

想到此处,沈韶棠心中闷闷一疼,他拱手,声音仿佛从牙缝里寄出:“臣,遵旨。”

宫中的旨意几乎是跟沈韶棠前后脚同时到了公主府。

宁公公笑眯眯的:“大将军,您慢慢收拾,杂家等您,收拾好了,再去将军府。”

沈韶棠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心里的不舒服却浓重不休。

他从未有一次,觉得离开公主府的脚步那么沉重。

这一日,尘封已久的将军府入驻了新主人,而长公主府,也失去了最后一位主人。第32章

走出公主府,沈韶棠站在门口威严精致的拴马石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缓缓关闭的公主府大门,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当初他有多想离开这座长公主府,现在就有多后悔。

是他自己没有珍惜,只是万事都没有重来的机会。

他转头看向宁公公:“公公,陛下可还有回心转意的余地?”

宁公公摇了摇头:“奴才也不清楚,只是皇上的旨意不可违抗,大将军请吧。”

沈韶棠沉默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了。”

见他没有过多追问,宁公公心里松了口气,他朝身后的马车挥手,有些感慨的对沈韶棠说道:“当年大将军和公主年幼时一起玩耍的时候,奴才想起来,恍若昨日。”

沈韶棠一怔:“年幼时,我与她玩耍?”

宁公公脸上带出惊讶之色:“大将军?”

沈韶棠苦笑一声:“我竟对此完全没有了记忆。”

宁公公张了张嘴,想劝解,终究没能说出来。

长公主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说的再多也是枉然。

自搬回将军府,沈韶棠站在房间里,恍若隔世,整整三年,除了忌日,他从来未曾回过将军府。

一个没有家人的将军府,冰冷的可怕,他下意识的不想回来。

想到此处,沈韶棠一怔:将军府就算没有家人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为何他宁愿呆在长公主府也没有常回来看看……

他脸色怔然的坐在那里,之一次正视自己的情感。

他怨恨林渝祈的仗势欺人,可当时他接到圣旨之后,分明可以用父兄立下战功留下的余荫拒绝这桩婚事,可他没有;

他不喜林渝祈定下的每月初一十五的床事之约,却也从来未曾缺席过一次……

被他压在心底的情感逐渐冒了头,那些他以为的厌恶与怨怼,慢慢剥去外衣,显露出真正的面目。

他不是不喜欢林渝祈,而是在她的清冷,她的身份面前,从来都是自卑又自傲的。

林渝祈用冰冷让他没能发现她对自己的情意,而自己也用抗拒掩饰了所有心思。

沈韶棠想起宁公公的话,突然起身,快步朝一个房间走去。

母亲早亡,是父亲一手将他们兄弟拉扯大,父亲身为武将,对他们的教育从来都是不假辞色,但也有细心的地方。

比如说,眼前这两间并列在一起的小房间,里面装着他和兄长全部的童年回忆。

为何他会不记得和林渝祈的曾经,幼年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太过模糊,而他冷淡的性格,让他下意识的忽略此事。

沈韶棠上前,推开了墙壁上挂着自己小名的那扇门。

房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沈韶棠抬手挥了挥,踏过了门槛,很快,他便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元历二十三年,林渝祈送的之一份礼物。”

算算时间,那一年,林渝祈十岁,他八岁。

沈韶棠看着那个布满灰尘的小盒子,看得出来当时他应当很是爱惜,因为林渝祈送的所有东西,都被他好好的,一排排放着。

眼前的一整层木头架子,都是与林渝祈有关,而他忘记了的回忆。

沈韶棠的眼神渐渐亮起。

如果他找回了那份逐渐淡去的回忆,和林渝祈是否能够回到当初?第33章

沈韶棠突然转身往外走,片刻之后,拿起打湿的纱布,认认真真的将东西一样样擦干净。

哪怕他再想打开这些东西,也得忍着,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他害怕损坏里面的东西。

这一夜,将军府灯火通明。

而远在京都的一条官道上,几辆马车晃晃悠悠,正在缓慢前行。

林渝祈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

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自由,会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从南靖出发时,玄清的母亲似乎有所犹疑,拉着她的手问:“渝祈,你回了中原,还会回来吗?”

林渝祈当时一怔,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是玄清上前打了圆场:“母后,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定,你如今就算得到了承诺,又能如何?”

林渝祈面色如常,在南靖的日子,她见的最多的便是玄清与眼前这两位长辈了。

玄清的父王年逾五十,却依旧精神矍铄,丝毫看不出什么苍老模样,玄清的母后更是保养有方,若不是林渝祈知道她的身份,说是玄清的姐姐,她是信的。

这两位对她有种不同寻常的热情,林渝祈本以为是因为身份的缘故,险些招架不住。

直到玄清发了话,两位长辈才有所收敛。

不知道玄清与父母的过往如何,他们的慈爱真真切切,但却有种听从玄清的感觉。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林渝祈自己感受到的,身为皇室公主,不可无故探听旁人私事,这点教养她还是有的。

最后还是林渝祈说一定会回来,玄清母亲才笑眯眯的放了手。

正想着,车外有马蹄声响起,玄清的声音也传了进来:“渝祈,你还好吗?”

林渝祈撩开车帘,露出一个笑来:“没什么不舒服的,是不是找到休息的地方了。”

玄清遥遥一指:“前方就到了藏图镇了,我已经派人先去找客栈了。”

林渝祈点头,随即道:“玄清,你去过很多地方吗?这一路上,你总能找到正确的路线。”

玄清笑了笑:“自我十岁从南靖离开,十七年时间,足够我踏足很多时候了。”

林渝祈识趣的不再问,但玄清却看向她:“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放下继承人的位置,去当佛子吗?”

林渝祈果断的摇摇头:“不想,父皇说过,有时候人知道的没有那么多,反而是好事。”

玄清哑然失笑。

他们一行人缓缓入城,直接去了客栈。

这镇不大,说是城镇不如说是村庄,一路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显不出繁华的样子。

林渝祈皱眉:“这镇子,有些奇怪。”

玄清在前方听到,不由回头:“不奇怪,藏图镇跟各个国家接壤,却又不限于任何国家的百姓在此处做生意,属于一个混乱地带。”

“我们还会经过很多这样的镇子,到时候我跟你详细说说。”玄清笑道。

客栈老板见着这么多,一眼便认出了谁才是领头者。

他迎上前来,对上林渝祈,却是一愣,但他立刻恢复了正常,笑道:“各位客官里面请。”

等安顿好众人,他喃喃自语:“这下可发财了……”第34章

是夜,有消息连夜进宫,宁公公看清上面的字迹时,片刻都不敢耽搁,冒着大不韪喊醒了林明稷。

林明稷穿着明黄色中衣走出内殿,神色有些不悦:“何事?”

宁公公将手中的纸条递过去:“陛下,有长公主殿下的消息了!”

林明稷本来混沌的脑子陡然清明,他顾不上多说,急忙拿过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才发出愉悦的笑声:“甚好!你派禁卫军,立即前往藏图镇!”

宁公公听见这话,顿时一顿:“陛下,听说长公主殿下跟南靖使臣是一起的,若是您派人前去,会不会……”

实在是南靖是之一次派出使臣出使他国,没人知道南靖使臣是个什么脾气性格,传回的消息说的清清楚楚,长公主殿下并不像作为人质,但万一呢?岂不是打草惊蛇?

林明稷沉声道:“那又如何?她是朕的皇姐,难道还要朕在京都等着南靖慢悠悠的将她带到朕面前不成!”

宁公公还想再说,却被林明稷挥退:“无需多说,尽快差人去办!”

宁工公只能无奈的离开了乾宁殿,朝禁卫军所在的地方去宣告陛下旨意。

乾宁殿内,林明稷看着那张纸条,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哪怕登基那天,他也不曾这么开心过,在这世上,他已拥有了一切,唯有林渝祈,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也是他身为帝王,心里最后的柔软。

若不是碍于身份,林明稷甚至要亲自去藏图镇接回自己的姐姐。

这一夜,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

将军府内,沈韶棠看着不请自来的几位好友,有些莫名:“你们来做什么?”

尚书长子李朗笑眯眯的:“我们听说你好不容易脱离了公主的魔掌,商量着要跟你庆祝一番。”

礼部侍郎次子张瑜也笑:“对对对,你当年成婚哥几个知道你的不愿,哪怕冒着被家里责罚的危险,也没有去参加呢。”

另外两人出自军中,对于这些话题,向来不怎么参与。

沈韶棠听着两人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要说怒,有的,气他们对林渝祈如此不尊敬。

但要说悔,也是有的,连外人都看出来他对林渝祈的不满,身为长公主,她这些年怕是没有少受委屈。

见沈韶棠皱眉不语,混不吝的张瑜笑道:“可怜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将军,在长公主府被摧残的如今话都说不上两句了。”

沈韶棠再也忍不住:“够了!”

厅中几人一愣,沈韶棠冷眼扫过:“就算我们交好,身为臣子,你们如此妄议长公主,也是可以治罪的。”

“再者,你们哪只眼𝓁𝓊𝓁𝓮𝓁𝓮睛见我不喜欢长公主?”沈韶棠目光如炬,“这些年来,长公主在我心里的地位,早已超过所有。”

“你……”

“你什么你!”沈韶棠猛然站起身来,“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觉得我对长公主不喜至极,觉得我跟云筝有染,对不对?”

几人面面相觑。

李朗嘟哝道:“谁不知道你成婚之后,还跟云筝私交甚密,如今在兄弟面前,还有什么好装的。”

沈韶棠只觉得难堪至极,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导致现在的结果,是他咎由自取。

他挥了挥手:“别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是我自己,从来没有认清心意。”

厅中陷入一片沉寂。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其中一人开口:“韶棠,既然你如今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一切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韶棠苦笑一声:“时至今日,我不敢奢求什么,只要她能平平安安。”

那人开口:“不出五日,长公主应当会全须全尾的回到京都,你若真的后悔,不如重新开始。”第35章

沈韶棠眼里之一次浮现出不可置信,随后,他动作大的甚至撞倒了手边的茶盏也不自知。

他走到那人面前时,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用尽全力才问出那句:“你说的是真的?长公主找到了?她真的没事?”

“自然,宫中的宁公公连夜去了禁军营,派了百夫长令人前去藏图镇迎接公主。”

那人话音刚落,沈韶棠整个人便松弛下去,他退后两步,重重的坐在了座位上,嘴里喃喃道:“她没事,她还活着……”

几人看着他,这回是真的相信沈韶棠此前所说长公主的感情了。

沈韶棠突然想,为何这种事情陛下不告诉自己,是真的觉得不愿意让他与林渝祈再有可能,还是说这是林渝祈自己的意思?

哪一种可能,都让沈韶棠提不起念头深想。

那人又说了一个消息:“韶棠,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长公主此次,是与南靖皇室一同回归,目前状况不明,等长公主回来,若是事情有变,你需沉住气。”

沈韶棠双目赤红的看向那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好友的话自然说的足够明白,若是南靖皇室对林渝祈有意,那为了两国和平,他们重归于好的机会便微乎其微。

那人叹了口气:“韶棠,别骗自己,怪只怪你当初没能好好对她。”

沈韶棠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怔怔的看着那人,指尖颤抖的厉害,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不会的,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

向来高傲的沈韶棠,此刻没有底气的样子,却让几个好友都没有取笑的心思。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感情,失而复得曾经的妻子,却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只能看着她离去。

谁看了都得叹一句造化弄人。ṋ ḿ ẑ ḽ

见沈韶棠如此,几人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临走前劝了句:“不要太过消极了,长公主不喜欢看你这样的。”

等到人去茶凉,沈韶棠独自坐在厅中,只觉得夜风冰冷。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心脏疼痛难忍,几乎要窒息,却又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呼吸都艰难起来。

他从不相信命运弄人这回事儿,可今时今日,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力和彷徨。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林渝祈会离她而去,甚至……可能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之中。

沈韶棠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不行,你甚至都没有开始努力,为何就想着放弃了?”

这句话之后,他再抬眸时,眼里的失落彷徨,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想起好友说的位置,藏图镇,眼眸里闪过坚定。

这一次,便换他奔向林渝祈。

另一边的藏图镇里。

林渝祈清早一醒,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她拉开门,一脸温润的玄清对她说道:“昨夜收到的消息,你的皇帝弟弟已经派了人来这里接你。”

林渝祈微微一愣,疑惑道:“他是如何得知?”

玄清无奈的笑了笑:“是我的人没有弄清楚,此处离中原并不算远,中原帝王重金寻人的消息其实早已传遍了天下。”

林渝祈心里划过一丝暖流,低声道:“好歹对得起我多年的栽培,那我之后,便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她眉眼带笑,整个人褪去冰冷,满是柔和,玄清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他突然问道:“等你回了京都,可会跟沈韶棠重新来过?”第36章

林渝祈抬眸看向他,目光深沉,玄清心里一紧,却仍是站在原地等着她的答案。

片刻后,林渝祈轻叹一口气:“不会了,我与他之间,不仅仅隔着一个云筝。”

年少情深,却一腔错付,她和沈韶棠已经隔着太多太多的事。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何须在拘泥于情爱之中?林渝祈早就在重新醒来的那一刻,决定之后的每一刻,都只为自己而活。

玄清看着她脸上浮现起一丝洒脱,让她整个人仿佛镀上了金边。

他不想再压抑自己,藏在心里的话不由自主的问出口:“那你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林渝祈一怔,旋即露出一抹惊讶之色,半晌,她才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玄清。

“你可是名满天下的佛子,难道也会为情所困?”

玄清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他抿紧了唇,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聪慧如他,怎么会听不出来林渝祈揶揄话语中的拒绝。

他如今既然是南靖的继承人,定不会再守佛门的清规戒律,这一点,林渝祈明白,而她,也给出了自己明明白白的答案。

玄清垂眸:“是我唐突了。”

林渝祈看着他,轻声开口:“但还是谢谢你。”

玄清勉强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

两日后,一匹汗血马出现在了藏图镇,马背上的人风尘仆仆却仍能窥见几分清玉之姿,纵然有人眼馋他身下的那匹马,也摄于他浑身迫人的气势打消了念头。

沈韶棠从马上下来,朝一个路人问道:“镇中,可有什么打探消息的地方?”

那人顿时喜笑颜开:“公子,自然是有的,不过藏图镇的规矩,找人带路,得要这个。”

说着,他举起手,拇指和食指做出了一个揉搓的姿势。

沈韶棠从腰间拿出一块银稞子,淡淡道:“现在,可以带我去了吗?”

“自然可以。”那人笑眯眯的领着他踏进了藏图镇。

沈韶棠走在街上,看着四周杂乱但又不失去秩序的各个摊位,眼里闪过思索之色。

藏图镇地处偏僻,禁卫军人多,应当不会这么快赶到,而南靖一方也会收到消息,出于建交礼仪,不会带着林渝祈先行离开。

也就是说,林渝祈一定还在这座镇上。

沈韶棠浑身疲累,但精神头却是极好,想到那道身影,他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

很快,领路人便带着他到了一处简陋的房屋外:“这就是镇上打听消息的地方,只要你提出要求,所有事情他们都有门路知道,公子你请自便,我就不进去了。”

沈韶棠点了点头,栓好马之后,踏入了屋内。

刚进门,便有人迎上来:“这位客官,要打听什么事?是找人,还是寻物啊?”

沈韶棠看了他一眼:“找人。”

“好嘞!”那人笑着,将他带到了二楼,里面,坐着一个看上去很是健壮的中年男人。

“鄙人陈中山,你要问什么,写在这纸条上递过来便可。”中年男人说道。

沈韶棠也不扭捏,笔走龙蛇的写下,而后递了过去。

陈中山垂眸看了一眼,神色顿时凝重,将纸条推了回来。

“抱歉,这生意,我们接不了。”第37章

沈韶棠皱了下眉:“为何?”

陈中山也很干脆:“你找的这个人,已经有人花了大价钱,不林藏图镇的任何人知晓她的位置。”

沈韶棠缓缓点头:“我可以出钱。”

陈中山笑了笑:“公子太过自负了,对方出的钱,可以买下整座藏图镇。”

沈韶棠一怔,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那个神秘强大的南靖。

能有这种手笔的,只能是他们了。

沈韶棠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是无用,便走出了房屋。

他随便找了家临街的客栈住下,只要禁卫军来了,他便能跟着见到林渝祈。

足足等了三日,沈韶棠才看到禁卫军的身影出现在藏图镇。

他思索片刻,下了楼朝禁卫军走去。

百夫长赵一鸣没想到会接到一个这样的任务,那一刻,他ṋ ḿ ẑ ḽ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若是安全带回长公主,以陛下对长公主的看重,给他升官加爵是必然的事情。

于是赵一鸣马不停蹄的来了,刚准备去客栈,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先是一怔,随后脸色顿时肃然:“少将军!”

沈韶棠看着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看来从父亲手下出去之后,你混得不错。”

赵一鸣嘿嘿一笑,依稀可见当年憨厚的样子。

沈韶棠也不多说,直接开口:“给一套禁卫军的衣服给我,我跟你一起去见长公主。”

赵一鸣顿了顿,随即毫不犹豫的照办,虽说现在沈韶棠已经不是驸马,但好歹是曾经的夫妻,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就算长公主发现了也不会怎么样。

片刻后,沈韶棠便化身成为禁卫军中的一员,随着队伍走过长长的街道,他心里有种难言的紧张之感。

最终,赵一鸣站在了一家客栈面前,对店小二说道:“我们是中原人,找你们掌柜的。”

小二脸上露出恍然之色,一路小跑的进了客栈。

很快,掌柜的便出来了,他满来笑容:“军爷,小人可等了好久哇,您看是我现在去叫人来,还是带你们直接去房间门口啊?”

赵一鸣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他朝身后招了招手,两个人抬着一口不算大但沉重的箱子上前来了。

箱子落地,发出沉闷响声,赵一鸣当着掌柜的面打开了一条缝,金黄色的光闪了一下。

赵一鸣开口:“赏金呢,陛下吩咐我们带了,但我们要确定你提供的消息是真的。”

掌柜的激动搓手:“那是应该的,几位军爷随我来。”

沈韶棠几乎是有些同手同脚的跟了上去。

掌柜的带着他们来到二楼一间房前,轻轻敲了敲门:“公子,有人来找。”

随着吱呀一身,门从里面被拉开,一张沈韶棠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眼帘之中。

玄清?他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玄清周身气势尊贵,淡淡朝门外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乔装过后的沈韶棠,只是说道:“你们稍等。”

随后他敲了敲内间的门,开口道:“林渝祈,他们来了。”

沈韶棠心里猛地一突,怎么回事,他们两个竟然堂而皇之的住在一起?

他如今自是相信了林渝祈曾说她与玄清关系清白之事,也知道她去灵觉寺找玄清多半是为了疗伤之事。

只是心里的不舒服,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当内间的被拉开时,沈韶棠脑子里那些想法都消失不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从门里出来的,是他日思夜想,活生生的林渝祈!第38章

林渝祈并未想到沈韶棠会出现在这里,她看了外面一眼,朝玄清道:“我要走了。”

玄清点头:“好,等我到了京都,就去公主府找你。”

林渝祈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说,只是语气有些无奈:“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沈韶棠闻言不由看向玄清,心里一个隐隐的猜测冒了头。

随即他心里生出一点危机感,如果玄清的身份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林渝祈跟自己还有什么可能?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没有意识到玄清若有所觉的朝他这处看了看。

玄清嘴角勾起一抹笑,对林渝祈开口:“此事我自有主张。”

一刻钟后,林渝祈随着禁卫军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路上,沈韶棠以侍卫的身份跟赵一鸣陪在马车两侧,因为禁卫军的头盔,林渝祈并未察觉异常。

马车缓缓行驶,赵一鸣突然开口:“公主为何愁眉不展,可是坐的不舒服?”

林渝祈一顿:“并未,赵大人无需多虑,加紧赶路便是。”

可沈韶棠却从林渝祈眼中看到了一丝怀念之色。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难道她现在怀念的,是之前跟玄清一同出游的日子吗?

不得不说,沈韶棠的猜测很接近林渝祈闷闷不乐的原因。

在玄清面前,她只是一个朋友,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也有了想念已久的自由。

但现在,禁卫军护卫左右,她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看见,像是有股无形的压力将她困在长公主这个名义上,带来不少掣肘。

林渝祈幽幽叹了口气,放下车帘,努力不再去想。

沈韶棠见看不到人了,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之色。

马车缓缓前行,林渝祈坐在马车内,缓缓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重重停了下来,林渝祈皱眉,正要掀开帘子发问,却听赵一鸣的怒喝:“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马车中是谁!”

林渝祈心里一惊,本来探出去的身子缓缓坐直,她不会武功,要是露面,只不过成为禁卫军的拖累。

马车外,禁卫军将马车团团围住,眼神尽皆凌厉的看着对面。

在他们对面是一群带着匪气的人,但身上装备精良,看向他们的眼神也很冷。

其中领头的人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冰冷:“没什么,只是得知长公主经过此地,想请她去我们那里玩玩罢了。”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眼中露出的异样之色,却让沈韶棠陡然起了杀心。

他忍耐着,并没有说话。

赵一鸣冷声道:“长公主是什么身份,也是尔等可以肖想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长公主殿下我们势在必得,就凭你们……”那人冷笑一声,随即招了招手。

两边的山坡上,不知道何时竟埋伏了无数弓箭手。

赵一鸣瞳孔一缩,心头涌现惊慌,他们不过百人,就算用命去填,也不见得能护住长公主。

这时,他若有所觉的看向沈韶棠,只见他露出的黑眸似寒星,看着对面,犹如在看一群尸体。

见赵一鸣看过来,沈韶棠朝他点了点头。

这意思是说……他有办法?第39章

赵一鸣眼神一亮,随后快速走到沈韶棠身边,悄声问道:“少将军可是有办法?”

沈韶棠并没有去纠正他的称呼,只道:“这个,还请赵大人稍等。”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正好传入林渝祈耳中。

林渝祈突然神情一僵,是她出现幻觉了吗?沈韶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她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马车一侧的帘子被撩开,一张带着禁卫军护具的脸出现在她眼中。

随即那人发出让她心颤的熟悉之音:“长公主殿下,眼前贼人的目标是你,等会你从马车后面偷偷下来,我会掩护你向后退去。”

林渝祈心底重重一震,看向他的眼眸,出口的话却是:“那你……你们呢?”

沈韶棠眼里浮现些林笑意:“臣等是奉陛下旨意保护公主,如今公主遇险,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再者,这群人只是打着伤害你的名义,真实目的还未可知。”

林渝祈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脑中乱糟糟的想法骤然停止,她攥紧了手,半晌才道:“好,那便依将军之言。”

沈韶棠微微颔首,却是没有立即退去,直到林渝祈眼中浮现疑惑之色,他才似乎叹息一声:“林渝祈,我没想过在这种场景下与你重逢。”

“我有很多话想说,等此间事了,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林渝祈心里一坠,神色复杂的看向他。

他们成婚后,沈韶棠便再也没有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跟她说过话,更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对上沈韶棠带着期待的眸子,林渝祈深吸口气,压抑住心中的紧张和慌乱,伸手将帘子从他手中拉下:“此刻,本宫不想与将军谈论此事。”

沈韶棠藏在护具下的脸上,却缓缓勾起一抹笑意,他声音低沉:“遵命。”

随后林渝祈听见马蹄声踢踏两下,沈韶棠的声音再度传来:“公主,动作轻微一些,臣在马车后。”

林渝祈依言照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而赵一鸣还在前方周旋,她探出头去。

周围漆黑一片,唯有前方和身侧有火光闪动,林渝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猛然拉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她以一个极亲密的姿势与沈韶棠坐在了马上。

沈韶棠紧紧环住她的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林渝祈脸色腾的一红,耳边传来他低哑的声音:“公主,抓紧缰绳。”

下一刻,马蹄高高扬起,带起一阵尘土飞扬,身后有人喊:“看那里,有人跑了!”

赵一鸣看着往相反方向离开的两人一骑,反应极快:“拦住他们!”

林渝祈勉力开口:“赵大人他们会不会有事?”

沈韶棠沉声道:“不会,他们的目的是抓你,赵一鸣就算敌不过也可以化整为零,两侧都是山道,对方没有那么多人手去搜寻。”

林渝祈便不再说话。

直到身后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直到彻底消失,林渝祈激烈跳动的心脏才缓缓落回原处。

不知道什么,沈韶棠的下巴已经搁在她的肩膀上,纵然隔着衣服布料,也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

林渝祈手指发白,淡声道:“停下。”

可身后却没有声音。

林渝祈恍然意识到,身后人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了,就连揽在腰间的手也显得如此无力。

她一惊,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上颤音:“沈韶棠?”第40章

林渝祈勒马停下,身后人依旧无声无息,只是呼吸越发粗重。

下一瞬,林渝祈背后一冷,随即重物落地的声音猛然响起,她惊慌回眸,却见沈韶棠双目紧闭,背上赫然突出一截箭尾!

林渝祈瞳孔骤缩,手中缰绳一抖,身下汗血马仰头嘶鸣一声,将林渝祈甩了下去。

林渝祈顾不得身上痛楚,径直奔向倒在血泊中的沈韶棠。

“沈韶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林渝祈无措的扶起他,用手轻轻拍他的脸。

可怀中的人却给不出任何回应。

林渝祈忍着心中的惊惧彷徨按上了沈韶棠的脉搏,虚弱又紊乱,她脸色一白,抱着沈韶棠的身体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公主别怕。”突兀的声音在林渝祈耳畔响起,她垂眸,却见沈韶棠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她。

林渝祈语气放轻:“感觉如何?我带你去最近的城镇找大夫。”

沈韶棠没什么力气,但还是艰难的抬起手,用指腹擦上她的眼睑:“抱歉,又让公主哭了。”

林渝祈下意识擦了擦眼睛,触手一片湿润。

沈韶棠气息不稳,声音却温和至极:“臣知道了很多事情,那些公主做了却没说的……臣知道现在说对不起已经晚了,只是……”

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林渝祈,若时光倒流,我一定不会负你。”

林渝祈看着他的慢慢闭上眼,心里的震颤无法言说,这一刻,她什么都豁出去了。

“沈韶棠,你要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她永远记得那个夜晚,月色明亮如水,可她的心里却布满阴霾,冰冷的灵堂中,像是潜伏着噬人的野兽,蠢蠢欲动。

是沈韶棠进来,将无边黑暗撕开一个角,将她带到光明之下。

此后经年,她什么都不求,只求他在身边,岁岁年年。

只是此刻,林渝祈才知道,自己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在她心底深处,依旧是期待着沈韶棠的回应的。

就在沈韶棠的身体慢慢从热转冷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林渝祈,你怎么样了!”

林渝祈猛然转头,看着玄清,眼里爆发出巨大的希冀:“玄清,我没事,但韶棠他……”

玄清沉声道:“山匪已经解决,你起来,我的人里有大夫。”

林渝祈想起在南靖巫医的本事,心里的慌乱渐渐平静,她踉跄着站起身,看着玄清抱起沈韶棠朝某处走去。

马车外,林渝祈和玄清并排而立,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焦灼。

玄清侧头看着林渝祈的侧脸,心里渐渐苦涩。

无论过去多久,她只要见到沈韶棠就会失去分寸。

沈韶棠是她的劫难,而她,却是自己的劫难。

两人一时无言,心里都装着自己的心事,等了林久,才等到马车内的巫医出来。

林渝祈张了张嘴,问道:“他怎么样?”

巫医点点头:“情况不算严重,已经稳定了,接下来只要静养便可。”

林渝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道了谢,径直上了马车。

巫医看向玄清,见他神色怔然,只能在心里暗叹,他走到玄清面前:“少主,万事不可强求。”

玄清双手用力攥成拳,指甲陷入掌心,却在片刻后缓缓松开。

“我知道了。”

马车内。

沈韶棠陷入昏迷,嘴唇有些发白,但呼吸却比之前平稳林多。

林渝祈慢慢坐下,用一边沾了水的帕子给他轻轻擦拭。

沈韶棠似乎并不舒服,动了动身子,呢喃道:“渝祈,对不起……”第41章

林渝祈手上的动作顿住,眼神复杂的看向沈韶棠。

沈韶棠仍是昏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梦话:“别离开我……”

林渝祈别开目光,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让自己再次陷入之前的情绪之中。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她和沈韶棠的感情早已走到了尽头,也不愿意去承受在一起的伤痛和折磨。

所以,他们之间只能结束,就像沈韶棠当年说的,他对自己从来没有情意。

林渝祈不愿意给自己,给沈韶棠留下任何幻想的余地。

想到这里,林渝祈缓缓收回手,准备起身离开。

可下一刻,手腕却被一只大掌攥住,林渝祈僵住。

沈韶棠睁开眼,目光有些空洞,脸上也毫无表情,浑身却慢慢弥漫起一股悲哀和难过之色。

“林渝祈,你不会原谅我对不对?”他固执的问道。

林渝祈抽了抽手,没抽动,她背对着沈韶棠,轻声道:“沈韶棠,忘字心中绕,前缘尽勾销。”

沈韶棠倏然红了眼圈,他想起什么:“可我分明听你说,若是我醒过来,你什么都可以答应我。”

他这句话让林渝祈始料未及,本来悲伤决绝的情绪突然顿住,下一刻,淡淡的懊恼涌上心头。

她借着马车里的灯火看向沈韶棠。

他躺在那里,脸色沉静,深邃的目光却定定落在自己身上,似乎非要一个回答不可。

不知道为何林渝祈心里突然就软了下来。

她语气缓和几分:“此事,等你好了再说。”

沈韶棠听出了她的退让,眼角眉梢都飞扬起喜色,他认真点点头:“好。”

林渝祈静静站在那里,半晌后才抿了抿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跟沈韶棠婚后相处,从来都是命令式的口吻居多,眼下这般带着莫名情意的对话,还真是头一次……

沈韶棠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甚至精神都好了几分。

或林是夜色浓重,又跟林渝祈难得温馨的单独相处,沈韶棠心里动了动,决意将一切的事情都说开。

他看了看身边的空位,问林渝祈:“公主可愿意陪臣说会话?”

林渝祈不知道怎么,竟也就坐了下来。

沈韶棠睫毛很长,此刻神情不再冷峻之时,竟也显得有些温柔了。

他开口:“其实臣一直觉得,公主钟意之人,是我的兄长。”

林渝祈抬眸看向他,却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丝不安。

沈韶棠抓着她的手没放,是以林渝祈感觉到了他渐渐加重的力道。

他眼中似乎有碎星浮现:“所以哪怕臣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也不敢言明,以至于后来,那份情意藏的,连臣自己都找不到了。”

沈韶棠在没能见到林渝祈的那些日子里,在充满曾经回忆的那个小房子里,一点点找回了所有属于他们的记忆。

所以,在他自以为怨怼的那三年里,无论何种情况下,他从未想过和离二字。

这才是,他隐藏在自卑与自傲,家恨与怨恨之下,最真实的想法。

他在很早之前,就对林渝祈情根深种,至死方休。第42章

林渝祈沉默着看向他紧紧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脸上之一次没有了在沈韶棠面前强装出来的淡然与无视,而是逐渐浮起一种怀念和解脱之色。

很久之后,她才轻声道:“在与你成婚之前,我知道你怕是忘记了幼时情谊,只当自己抱着对老将军的承诺护你一世周全,但成婚之后,我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她的身份带来无上的荣光,也带来坚不可摧的自信,但那三年,沈韶棠将她从云端拉下,让她看清自己不过是个得不到挚爱的可怜人。

沈韶棠有自己的心思,自己又何尝没有,不过是一颗真心藏在表象之下,因为不想让旁人伤害窥见,所以藏的比谁都深。

林渝祈心里千回百转,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日后,且看变化吧。”

沈韶棠看着她,眼里带着缱绻:“好。”

只要林渝祈还愿意给自己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会拼尽全力。

当林渝祈走下车时,已经月上枝头。ṋ ḿ ẑ ḽ

马车外不知道何时没了巫医的踪影,唯有玄清,自顾自的生了团火,坐在火边上怔怔出神。

听见动静,玄清看向她,当看到她的一瞬间,他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林渝祈满脸轻松惬意,整个人都散着一股平静的气息,像是挣开了桎梏,重归森林的飞鸟。

玄清自然知道她现在这份改变是因何而起,无外乎是马车里躺着的那个男人。

林渝祈看见他脸上的思索之色,突然有些不敢上前。

她明明跟玄清说过……跟沈韶棠再无可能。

见她踌躇的样子,玄清倒是先笑了起来,他丢了手中拨柴的木棍,招了招手:“过来坐坐,你那位驸马,还得熬过今晚才行。”

他洒脱,林渝祈也不再扭捏,走到他对面坐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玄清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小坛子酒出来:“夜深露重,你要喝吗?”

林渝祈虽不好酒,但毕竟喝了那么多年,此时也被勾起了馋虫。

两人当月对饮,玄清突然开口:“其实,也不用觉得别扭,我曾是佛门中人,最晓得执念二字如何解脱,对你有意并非偶然,却也并非放不下。”

他勾了勾唇:“我南靖虽然强大,却也不会做出以势压人之事,同中原建交,你我交情的原因是其一,中原国土辽阔人口众多,才是重中之重。”

他抬了抬手,用自己手中的酒杯碰了碰林渝祈的杯子,发出清脆声响:“情之一字,从无对错,怪只怪我没能早些遇见你吧。”

林渝祈看着他,也碰了回去:“日后山高路远,你我天涯比邻。”

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韶棠的伤势过了一夜,便稳定下来,南靖跟禁卫军遇着这事,便一同前行。

三日后,京都城门便出现在眼前。

明明才离开不过数月,林渝祈却觉得恍如隔世。

她回头看向沈韶棠:“我得先入宫觐见,你伤势未愈,先回府吧。”

这几日林渝祈一直陪着他,沈韶棠贪念这片刻温馨,本想提起京都变故的念头就一推再推。

此刻听到林渝祈的话,沈韶棠浑身一僵。

他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半晌后,沈韶棠艰难开口:“渝祈,我已不再是驸马了。”第43章

直到一个时辰后,林渝祈才知道了在她离开后事情的所有变化。

在宫中留下陪林明稷用了晚膳之后,她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宫外走。

刚出宫门,便在那颗树下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沈韶棠不知道等了多久,周身都有了一身寒意。

林渝祈恍惚想起,从前的很多次,沈韶棠都是这样,一直在等着她从宫中出来。

沈韶棠见着她,清冷如玉的脸上绽开一抹笑意,没有犹豫的朝她走了过来。

是了,曾经他是形势所逼,此时却是心甘情愿。

是不一样的。

林渝祈突然有些开心,现在,他们跟以前不一样了。

沈韶棠走近了,下意识握了握她交叉在身前的手,低声道:“冷不冷?”

林渝祈笑着摇了摇头,沈韶棠抬眸问道:“今夜西市有灯会,你可想去看看?”

林渝祈眼前一亮,沈韶棠心中便有数了。

于是,他挨着林渝祈的手转为握住,牵着她一步步朝西市走去。

京都长街人潮汹涌,若是用马车代步,还不知道何时能到。

林渝祈看着他微微护住自己的模样,心里划过一丝暖流。

曾经他们都因为自身的原因没能抓住对方,但这一次,却是不同了。

沈韶棠突然感觉到手中的力道突然一重,转头之时,满天星河仿佛都落入林渝祈的眼中。

那里不再有冷然漠视,只有温暖人心的笑意。

沈韶棠那颗自入京起就七上八下的心,陡然定了下来。

西市灯会,是各家商铺一起组织起来的活动。

因为这种日子一年才一次,今夜西市的百姓尤其多,甚至还有外地来的商贾,和异国面孔。

林渝祈自从成了长公主,便再也没见过这样的热闹了。

头顶是各式各样的花灯,身边时各种各样的摊位。

沈韶棠一直跟在林渝祈身后,任由她在各个摊位之间徘徊,心里膨胀着一股难言的满足之意。

“老板,这些灯笼怎么卖的?”林渝祈走到一家摊前问道。

“五文钱一盏,姑娘想要什么样的?”

林渝祈被摊位上的灯笼晃花了眼,一时间也抉择不定。

这时,一只手从她身侧伸出,指了指某处,道:“要这盏。”

林渝祈看向沈韶棠,却见他直接从钱袋子里拿𝓁𝓊𝓁𝓮𝓁𝓮出钱付了。

随后,他拎着那盏灯笼放到林渝祈手中,眉眼温和的开口:“这盏灯与其他的不一样。”

林渝祈认真打量一番,突然看到灯面下角,有一行小字:沈韶棠会守护林渝祈一生一世。

她怔住,却听沈韶棠轻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渝祈,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花灯铺满头顶,沈韶棠在人潮汹涌间,认认真真的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远方传来一声响,林渝祈下意识看向那处。

烟花灿然,大地回春,从未有一刻,她的心像此时这样软和。

从前往事皆烟消云散,她也应该朝前看了。

日后,愿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

林渝祈手中拎着灯,朝他缓缓笑开:“我愿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