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药快凉了,喝了吧。”

白幡挂满了公主府每一个角落,来往的宫人行色匆匆,无一人将目光放在府邸深处的柴房。

赵云曦虚弱倚在榻上,视线厌恶地掠过白幡,落在一旁端着药碗的男人身上,他衣着华美矜贵,相貌可堪称绝色,富贵无双。

这是她的驸马,当朝宰相唐鲵。

可谁又知,三年前他是南院里受尽欺辱的小倌,穷得连一身完整的衣袍都买不起。

她救他出南院,给他安居之所。

他却联合她的三叔赵义,夺她手中大权,将她囚在这逼仄的柴房里,送来一碗又一碗的毒药。

“唐鲵,这些年本宫怀疑过许多人,却从没怀疑过你。”赵云曦心寒地盯着对方,胸口酸楚不已。

“本宫掏心掏肺待你这些年,到头来,你却和赵义勾结在一起给本宫盖上谋反叛国之罪。”

她单薄的胸腔起伏不断,残弱躯体无法支撑她正常呼吸,只能发出沙沙的粗粝喘声,恨得咬牙切齿。

“本宫含辛茹苦将陛下扶持大,临朝听政整整十年,多少次被朝臣指着鼻子骂本宫居心不良,本宫都没后悔过。”

“你们怎么能将这脏水泼到本宫身上!”

她整个人的情绪过于激动,致使身体抽搐起来,唐鲵却是截然相反的风轻云淡,他不紧不慢用勺子搅弄着碗底,垂眸时纤长睫翼落下一片淡影。

赵云曦从前更爱看的就是他这副乖顺模样,像一条只仰仗于她的忠犬。

只可惜,忠犬是忠犬,却是条忠于别人的犬。

她父皇驾崩,只留下她和幼弟两个半大孩子。

她以跋扈凌人的姿态镇压群臣,在风雨飘摇之中扶持幼弟登位,临朝听政。

十年来,朝臣们对她的女子身份多有不满,幼弟成人,奏折便如同令箭般扫向她。

她的三叔赵义早对皇位有所图谋,却碍于她一直死守在幼弟身边。

为了夺权,赵义派来唐鲵一步步接近她,将从她身上打听到的机密泄露给他。

赵义因此抓住她的把柄,集群臣上书给她弟弟——朝政不稳,长公主联合敌国、意图谋反。

泼天罪名如一座牢笼倾覆而下,她无处可逃。

一夕之间,她赵云曦成了丧家之犬,受尽 *** 谩骂。

“扶持幼帝如何,临朝听政十年又如何,殿下可知道外边人都是如何说您的?”唐鲵温柔地将勺子放到她唇边,恍若这里头的是蜜糖而非砒霜。

“罪臣公主,人人得而诛之,生剥皮,死削骨,遗臭万年不足以喂狗中腹。”

他一字一顿,吐词无比清晰,钻进赵云曦的耳道中,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尾,刺骨透彻心扉。

她活着,他们便要剥她的皮;死了,就要削她的骨!

“哈哈哈——”赵云曦仰面哭笑,双眼通红,仿佛置身在外,已然听见百姓们一声高过一声的痛骂,震耳欲聋。

这就是她汲汲营营、耗费心血守护了十年的百姓!

“殿下别怪我们着急,您的死讯一传出去,萧太傅便受群臣的恳求,向我们讨要您的尸身。”

唐鲵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过去他还教过您念书,您还记得吗?”

赵云曦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里不由闪过男人那张病态俊美的生冷面庞。

萧皓月是这个天下心机最深重的人。

文官清流之首,无数人敬重望尘莫及的神祇,她却看得到他清风霁月皮囊下,藏着的嗜血戾气的心。

过去父皇在时,萧皓月是她的太傅,教她念书,她少时顽皮偷懒,萧皓月深为不喜,多次惩戒。

后来父皇没了,他便一直同她作对,颇有不死不休之气概。

如今就算是她的死讯传出去,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赵云曦的喉间哽上铁锈热意,舌尖苦涩得心脏都抽痛起来,“要我的尸身?他这么快就等不及要鞭本宫的尸了?”

“殿下,要怪就只能怪您是女子,还想要站在权力之巅,这本就是不为世人所容。”

唐鲵将药碗搁到她唇边,像是哄孩子一般温言细语:“放了糖,不苦。”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本宫的弟弟是皇帝,母亲是当朝太后,他们不下诛杀本宫的命令,你们如此作为便是谋杀皇室长公主。”

“殿下您别傻了,您被囚禁了这么久,难道太后和陛下来看过您一回吗?”

唐鲵静静地瞧着她,像是可怜她,终于说出实情。

“太后有孕了,如今在安胎。”

赵云曦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双颊死白,颤抖着声“你说什么?”

唐鲵没答话。

“孩子是谁的?”

她又问了一遍,身体发颤哆嗦,状态虚弱得像根本不需要唐鲵手中的那碗毒药。

唐鲵记得她从前跋扈娇艳的模样,看到她如今这下场时难免不忍,轻轻摩挲她的发顶,“殿下,别知道,你会伤心的。”

他不说,她也猜得到。

母后在嫁与父皇前,曾与三叔有过婚约,只是父皇更得太祖喜爱,这才将婚事调了包。

过去她掌权的十年,母后以她是女子为由多番阻挠,甚至恶语相加,骂她动机不纯。

现在她才明白,母后早就背叛了父皇和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情郎!

“脏,真脏!”赵云曦痛苦噙泪,夺过他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鲜血从她的喉腔喷洒出来,“这座皇宫、这个天下,就如溺在泥沼之中。”

她赵云曦遭世人唾骂、群臣欺压,到头来,就连生养了她的母亲,也盼望她死。

“你们轻飘飘的一句女子不配掌权,就否定了本宫呕心沥血的十年!

本宫为了天下人殚精竭虑,却落得众叛亲离!

倘若再得轮回,本宫一定颠覆了这皇权!让你们尝尝何为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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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帐覆盖着两层人影,男人喘着粗气,去解身下人的衣裳。

赵云曦缓缓睁开眼,泪痕划过她的面庞。

男人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从鼓起的喉结再到薄唇及高挺鼻梁,那双扰了她数个噩梦的丹凤眼,瞳孔猩红,充斥着欲望和幽黯。

萧皓月?

前世她在他身上所受的委屈与愤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啪!”

她狠狠抽了男人一巴掌,红印出现在他俊脸上,形状分明。

“狗贼!你放肆!”

骂声刚落,脑子里的记忆随之涌了进来。

她重生了。

但没有生在原来的身体里,而是她堂弟赵羲的身体。

不对,赵羲?

她迅速往下看,上衣被剥得只剩下肚兜,起伏明显。

赵羲怎么成了个姑娘?

“你是谁?”萧皓月无端被打,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骤然聚起猩红与阴沉,粗重的呼吸仍未平复,像是被下了药。

赵云曦顺着堂弟的记忆想起来了,不,严格来说,这是个堂妹。

赵羲是她早逝五叔的遗腹子,五婶性格要强,为了有人承袭爵位,保王府不受人欺辱,一直对外宣称怀的是男胎。

但由于生产那日,稳婆不小心说漏嘴生了个女儿,五婶便改口说是生了一儿一女,而女儿赵星尘体弱,一直养在郊外的庄子,从未示人。

今日赵羲会出现在萧皓月的床上,是因她母后恐萧皓月势力太大,明面上说接侄女赵星尘入宫,实则是将其送到萧皓月床上,以拉拢萧家为她所用。

没想到,王府的赵羲和庄子上的赵星尘是同一人。

赵羲火急火燎赶到庄子上做戏,不料被人一棍子打晕,送到了萧皓月床上。

却没人知道,由于办事的人力道太重,赵羲直接被打嗝屁了,赵云曦反而借尸还魂过来。

“回答我,你是谁。”萧皓月脊背绷紧,手死死攥了起来像随时要杀她灭口,然而病态的脸颊上染的酡红,足以彰显他此刻没有反击的能力。

赵云曦觉得这都是天意,过去萧皓月在朝中跟她作对,如今借尸还魂了,他还要来祸害她。

不过……

赵羲既然对外称男儿身,也就是说,她能够入朝为官,也有可能重新夺回大权,报仇雪恨。

据记忆,五婶说过过几日便是世家子弟入宫擢选的日子。

此刻,她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萧皓月八成是被下了药了,大抵记不住她的脸。

所以……

赵云曦将手悄无声息放到身下。

下一刻,她冷笑一声,抓起被衾将逼近的男人死死罩住,说出了那句她一直想说的话。

“老子,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