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的相亲对象似乎也是被压着来的,踩着点到的。咖啡馆的大门被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推开,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几片被风吹斜的雪花。

他径直朝着以屋外雪松为背景靠在落地窗边的桌子走来,他的相亲对象早早就到了,带着蓝色的医疗口罩,低头拨弄自已的手机。

阿弥低着头和好朋友阿蕴聊天,诉说自已寒假刚开始就碰到了奇葩事件,双十年华的美丽清纯女大学生寒假居然要代姐相亲。

阿蕴还在手机一头开玩笑叫阿弥全程带着口罩,千万不要摘下来,万一人家相中了你,把你当成你姐,要死要活的要娶你姐,你姐得打死你。

“你好, 我是姜克已,请问是莫萨女土吗?”声音清冷低沉,语气不辩喜恶。

这熟悉的声音激得阿弥一愣,脑子里白茫茫一片。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灌入,不停在脑海里激荡,最终冷静一下。

他还要相亲?许是听错了。

男子坐定,见她还一直低着头不吭声,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带着疑问低声问道:“请问是莫萨女土吗?”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阿弥有点难以置信,他居然要相亲?

外面的风似乎透过了密封的玻璃,吹得她头皮一凉。

阿弥的之一反应就是否认,不要让姜克已认出自已。她脑子此时就剩一根线绷着,也多亏了这根线,她意识到她躲不过这一劫。

“嗯。”阿弥声音颤抖,发出的声音又涩又难听,好像喉咙里卡痰了一样。

抬起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目光移到他乌密睫毛下的眼眸,无底的深渊凝视崖口摇摇欲坠的人。

她像被烈火灼了一下,慌忙移开。心里暗骂一句。

没出息。

他与一年多前相比,似乎又多了一份沉稳。

原本阿弥还真的考虑过不解口罩的,以这样的方式帮姐姐把相亲搅黄,但是见是他,便知没有那个必要了,他认识她,解了口罩他也不会看上她。于是慢慢解下口罩。

“姜老师,好久不见。我是莫弥。 ”

阿弥扫了他一眼,见他眉毛一挑,嘴角朝后一扯,似笑非笑。

是在她的预料之内了,眼睛不敢再看他,目光飘向了窗外的雪松,昨夜落在雪松的雪把松枝压趴了几度,那松像极了披蓑盖雪的归人。自顾自的开口。

似是怕他误会,阿弥慌忙解释。

“阿萨是我姐,她今天有事。我是来替她相亲的,我姐事急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我说,相亲的是谁。所以……”

所以什么,阿弥嘴巴长着说不太下去,难道直接说: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来了?

他们还没到那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吧!

“哦,这样啊!”姜克已慢慢的脱下了羽绒服。“熟人...熟人好,叙叙旧,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姜克已似没什么尴尬、不爽,很是淡定。

他越是轻松淡然,阿弥越是有些紧张。

好似面前坐的不是阿弥,不是他认识的学生,不是被他拒绝过暗恋者。

还有一个小时,阿弥这时怨起介绍人来,怎么就选了家咖啡馆,应该选茶楼的,桌子上光秃秃,没什么可让她把玩的物件,手尴尬的无处安放,也没什么用来让目光落脚的停靠。

阿弥淡淡抿着嘴角,把目光投向了阳光下的雪松。似想就这样坐到结束,坐到雪融雪落。

“阿弥。”姜克已叫的是昵称,只有莫弥家里人,和几个亲近的朋友才会这么叫,曾经他们也是亲近的朋友,不过,莫弥心怀不轨故意让他这么叫而已。

“在。”阿弥条件反射地从雪松那移开了目光看向姜克已,对上他的眼睛,发现他一直看自已,心漏了半拍,又把目光落到了姜克已的衣领,霁蓝色的。

姜克已守株待兔良久才捕上她的目光,见她着急忙慌的转头,心里一轻,嘴角浮起一抹笑。

“今年大二了吧!”

“嗯,大二了,在澧城。”

“嗯,准备考研吗?还是怎么的?”

“还不知道,家里让我毕业快点回家,先工作再走下一步。”

“你家是要你考公,还是进医院?我记得你本科是学护理的吧?”

“嗯。”阿弥抬眼发现姜克已还在盯着自已看,又触电似的将眼睛看向雪松,这雪还是没有从枝上滑下来的意思,依旧死死的压着雪松。

心里盼望着冰雪融化,积雪噗通噗通的坠落。

“当初听错以为你学物理,可把我吓了一跳”姜克已悠悠地端起冒着热气的杯子喝了一口。将目光从阿弥脸上移开,寻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一年多以前,阿弥高考收到隔壁市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和同学结伴回学校取档案。负责整理档案的老师和阿弥相熟。随口问了阿弥上了那个学校,读什么专业。

恰巧姜克已路过站在门口旁听了一会,还把“护理”听成了“物理”,吓了自已一跳。

倒不是姜克已觉得学物理不好,实在是阿弥的物理惨不忍睹,大学学物理估计她以后四年的日子难挨。姜克已和阿弥的物理老师是一个办公室的。有一次在办公室叹气说:小姑娘看上去挺聪明的,一教就会,一考就废,态度挺不错一孩子,以后不要往物理方向发展就好。

“哦!老师现在带班了吧?”阿弥的目光依旧没有从雪松那里移开,想主动把话题从她身上移开。

阿弥没多少说话的欲望,开了个他说她听的话题。

“嗯,他们现在高二了。”姜克已眼睛从外面的雪松又移回了阿弥的脸上,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这一个小时,在步入正轨后过得极快。聊天起于阿弥的毕业打算,再转姜克已现在带的班级,姜克已说着阿弥听着,时不时插上几句,讲澧城,阿弥读书的城市,就在漾水隔壁市,不是横跨一个省一个市,离漾水一千多公里四季如春的春城,而是一个和漾水讲着相似方言,习俗相似的城市。

尽管姜克已的母亲过去的十几年参与过那个城市支柱产业的发展,他大学期间也曾试着参与管理那边的产业,对那个城市的了解,不亚于漾水。

但,他还是装作对那个城市陌生而富有兴趣。

阿弥语气平静,说话的时候不得不从雪松移开视线,无处安放的眼神落到了他搭在咖啡杯上交叠的双手。

小麦色,骨节分明,匀称的右中指有片深色的烫伤的疤痕,她留给他的,和她腰腹上暗红的印记配适。

一壶滚烫毛尖被她带倒,冒着热气的瓶口朝着腰腹倾倒,揽住她腰身的手,帮她挡住了大半的烫伤。

阿弥坚定的心软了几分。

天还得聊下去,大家都默契的不去提,可能联想到一年多前提督街上那夜相关的话题。

这样一场故人叙旧,热络又疏离,面面俱到,别出心裁,大家都对那几个雷点闭口不言,依旧的默契,默契的讽刺。

姜克已结账后。姜克已和阿弥一前一后地走下山。

“阿弥,我送你吧!”

一股老师对学生的,不容置于的口吻。

阿弥向来是不善长拒绝老师的,张了张口,但没说什么,跟着姜克已去了停车场。车上的暖气开的很足。阿弥有点热,脸颊微微的发红。在等绿灯时,姜克已转头看向阿弥。

“阿弥无论是考研,还是回来就业,你都可以问问我,多个渠道总归是好的。”

“嗯,好,是在你上班时间找你方便一点,还是你下班时间?”阿弥皱眉,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前就发现,他似乎一直对有她某种责任感,可能他自已都没察觉到,或是察觉到的,所以才会以一种别扭的长辈又平辈的身份对待她。

他解释为师兄,相隔八年同一个班主任的师兄,但阿弥认为更准确——师长又兄长。

他不是她的任课老师,对她没责任,无需过多的关怀和耐心。

特别前几年在他面临经商或是从政隘口,一面熟悉家中生意,一面听从父亲的安排接受来自基层的锤炼。

他的人生岔路口来自两路压力奔涌朝他袭来,压力大到难以喘息。

“别在半夜我睡觉的时候就行。”似是想到了什么,姜克已勾嘴轻笑一声。

“哦!”

姜克已的车停在山脚的路边。阿弥脸还是烫的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开了暖气的原因,阿弥脑子还昏昏沉沉的。

“阿弥,我们要不要留一个微信?”

“嗯。”姜克已清冷的声音吓得阿弥一激灵,忙不迭的掏出手机扫姜克已递的二维码。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心里虚的厉害,这微信加的多快,当年就删的多快。

“没换啊!”姜克已好像突然与阿弥没了那默契,说不清出于什么心思感叹了一句。

“我们今天算是相亲吗?”阿弥心里本来就虚的厉害,听到姜克已这一问吓得不轻,胡乱找个话题切开。声音刚落,阿弥觉得这个话题切的和没切的没什么区别。脸开始往围巾里埋。

“我的意思是,我姐她阿妈要问她,这个要反馈的,我们要不要……”阿弥的解释大有种无用功,顿时泄了气,有些无力。

低头喃喃道:“不用对什么口供的,到时候你直接说没看上就好。”

接着也不去看姜克已,开了车门下车,笑里带着落寞道:“谢谢啦!您快点走吧,这里不让停车的,等会贴单子的来了,再见。”

越多的语气词越难掩饰的失落,车里的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头暗自思索。

待她转身上山,他又移了上来,她站过的那阶台阶空落落的,一如他。

定定的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被拐角的小巷吞没,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