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忽至,淅淅沥沥地下着,院里的芭蕉叶被打弯了枝桠,低垂着,晶莹的水珠在碧绿的叶面滚动,顺着千丝万缕的脉络滑下。

春杏顾不上淋湿的衣衫,匆忙冲进亭子里,将挂出来晾晒的字画收进怀中。

*** 最喜欢这幅字画,若是淋坏了,只怕要心疼上好一会儿。

苏妗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脑中还有些混沌不清,看着眼前的祥云木雕,流苏帷幔,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

这是哪儿?

她不应该已经死了吗?

苏家世代忠良,却被诬陷通敌叛国,最终落得个游街处刑,满门抄斩的结局。

父兄在边疆战死,母亲和嫂嫂至死喊冤,苏家上下无一活口!而这一切皆因那位心生猜忌的皇帝,觊觎嫂嫂,忌惮父兄手中的兵权,不惜以边关数万将士的性命为代价,诬陷父兄通敌叛国。

苏妗掀开被子,如白玉细腻的手臂撩开重重雪白绡纱,幕帘下坠着的淡紫色流苏晃动,玉足轻踩于密绒地毯之上,落地软绵无声。

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金樽香炉,云一样的白烟袅袅,淡香雅致,窗上还贴着她闲暇时裁剪的大雁。

她这是又回到了死前?父兄还未被陷害,母亲和嫂嫂也没有含冤致死!

她又回来了!

苏妗激动地手指颤抖,红了眼眶,眼角有些湿润,轻咬着下唇,控制住悲恸的呜咽声。

羸弱的身体承受不住骤然起伏的心情,腿脚有些发软,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却又低低地笑出声来。

老天也看不下去她们苏家蒙怨,看不下去边关数万将士白白葬送性命,看不下去昏君行径,小人当道!

果真是天道轮回!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雨带来的冷风吹进。春杏听见屋内似有人摔倒发出的沉闷响声,连忙推门查看。

苏妗倒在地上,又哭又笑,乌黑亮丽的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身后,随着身体的前倾,几缕发丝滑至身前,遮住了那倾城的容貌。

春杏脸上一惊,连忙关上门,快步走上前扶起女子。

“ *** ,怎么倒在地上了,可有哪儿里摔伤了?我这就去找大夫。”

伸手抓住春杏的手腕,苏妗早已泪流满面,看着眼前尚还稚嫩娇俏的面容,扯出一抹笑容。

真好,春杏也还好好的。前世,宫里突然下旨抄家,为了保护她,春杏惨死在禁卫手中。

“春杏,无碍,我只是有些累,歇歇就好了。”

春杏搀扶着她坐在软榻上,心中疑惑, *** 刚刚才醒,怎么又觉得累了?莫不是身子骨又弱了些?

想到这里,春杏眉眼间的忧思更重,她家 *** 样貌家世才情样样都是京城一顶一的好,偏偏身子骨娇弱了些,大好年华也只能被囚于深闺。

“春杏,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好在因她常年浸于药罐之中,时常分不清日子,一番问话也不至于引起怀疑。

果然,春杏没有丝毫疑惑,递给她一杯暖热的茶水,说道:“ *** ,今儿个是睿武三年子月四日了,现在约莫着是未时一刻。”

子月…

苏妗手中握着杯盏,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轻颤,挂着方才落下的泪珠,如此怜爱。

她若没记错,父兄此时大败襄国的消息已经传到宫里了,不日便将凯旋,苏家的祸事也逐渐逼近。

努力抹去前世惨死的家人,苏妗脑中极速地转着。

前世父兄胜利归来,无数封赏珠宝,宫内设宴奢华糜烂,她当时似乎着了凉,染了风寒故而错过了此次宴会。

看来,这次她要必须进宫看看了。

只是,在父兄归来前,她须得先去做一件事,或许在未来能是一大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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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宫宇,森严肃穆,一砖一瓦都浸染着岁月年代的风霜雨雪,九曲屋檐龙飞见证着朝代变迁的鲜血杀戮。

太和殿作为皇帝办公的场所,素来都是安静舒适的。只是今日显得格外死寂,外殿扫地的小太监都感到了气氛的凝滞,悄声地扫着,生怕让贵人牵连了怒火。

金色的大殿中,黑曜石般的暖玉铺地,顶部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偌大的宫殿也亮如白昼,房梁装潢处处彰显皇家底蕴。

而此时,前方台阶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上,明黄色的衣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真龙,腾云驾雾,模样庄严神圣。萧衡皱着眉头,紧紧握着手中加急送来的前线兵报,眼眸沉沉,暗光浮沉,让人捉摸不透。

一旁服侍的总管元福弓着腰,颤颤巍巍地抬起衣袖擦了擦头上渗出的冷汗,表情有些悲苦。

嘭!

奏报被重重地扔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元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以首扣地,阶下的奴才婢女也连忙伏身跪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对于他们这种性命如草芥的*婢奴才,实在无法承受君王的怒火。

萧衡眉眼冷冽,眸中翻滚着忌惮恐慌,还有隐于底部的妒忌。

“元福。”

“奴才在。”

元福声音有些颤抖,头上的汗珠滑下,汇聚在鼻尖,嘀嗒一声落在锃亮的玉石地板上。

“你说大将军凯旋,大败襄国,朕该给他什么奖赏呢?阿猛如今已是位列正一品的将军,权利甚至高于亲王。不若朕退位,给阿猛封个皇帝吧。”

含笑晏晏,语气却愈发森冷阴毒。

元福连忙叩首,直呼皇上恕罪。

萧衡敛去嘴角的笑容,冷哼一声。

“朕看着,这天下百姓只知苏将军,哪里还知朕这个天子!”

朝堂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更别提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元福闭着眼睛,心中暗暗叹息。

功高震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苏大将军如今的名望已然越过了皇上的底线,苏家,怕是走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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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今天冷,您出来可是要买些什么?直接吩咐下边人去做就行了,何必出来遭罪呢。”

春杏将披风披在苏妗身上,毛茸茸的领子挡住了寒风的侵袭。

苏妗倚在马车上,阖着眼眸小憩,颠簸的街路让她昏昏沉沉,险些又梦到那满地刺眼的血迹。

猛地睁开眼,看见满脸担心的春杏,心又悄然落回,幸好不是一场梦,她当真是重生了。

“许久未曾出来了,我想逛逛。”

撩起旁边的窗帘,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市,心思却飘忽到远处。再有半月,父兄,母亲和嫂嫂便能回来了。她必须要早做打算,为家人谋一条生路。

马车停在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前,芷溪汀,这是京城更大的胭脂铺子,素来接待的客人都是达官贵人,显赫世家。

苏妗戴好面纱,由春杏搀扶着走下了马车,手中抱着热乎乎的暖炉子,倒是没感到寒冷。

款款走进楼阁,盈盈柳腰,身姿婀娜,只露出一双眉眼,周身气质绰约,好似山水墨画中晕染出的美丽清冷。

边上的小贩们都静默了一瞬,欣赏着仙人似的美丽。随着身影消失,叽叽喳喳的贩卖声又响起。

“不知这是哪儿家的 *** ,当真是美极。”

“真是,在芷溪汀来来 *** 见过不少贵人 *** ,甚至还有皇家公主,都未曾有这般气度不凡。”

“嘶,你们看这马车的标识,似乎是大将军府的…”

对面二楼窗间,两名男子相对饮茶,宝蓝色长袍的男子瞥见楼下刚刚的倩影,手指微顿。只是很快,转瞬即逝。随后又低头望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嫩绿色的叶尖,醇香甘甜。